秋之断章
1.
秋天了，才想起还有几笔宿债未了
比如给雨水写一封信
比如去秋风中访问
一个地址，和他共沐一场月光
季节更迭如烟云
播下的种子还未结出果实
盼望的月光还在路上
岁月就已没过了腰身
当秋雨在替大地消炎
秋风在清除山河体内的顽疾
谁能阻止种子在土壤里的霉变
向日葵被秋风处决
月光倒在黎明前的路上
谁能医治那根部的腐烂
谁能偿还那欠下的光阴的债
嗟呼，秋天！“世景一派繁荣
时势却在无声崩溃”
2.
秋天，菊花点燃了乡愁
一些词语仍在雨水中飘泊
一些少女倒在铺满向日葵的路上
一些星辰熄灭在月圆之夜
疲惫的大地正经历死亡
田野挂满禾谷的尸体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
痛苦，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诗歌不能说出
生存的劫难。嗟呼，今日
“言说之难等于生存之难”
3.
秋风吹啊
吹乱了山岗和浮云
吹痛了树木和流水
痛呵，一种无法倾诉也不被聆听的
痛，是秋风的手术刀刮骨疗伤的痛
是手术麻药过后的痛
是漫漫长夜
月亮独自哭泣的痛
是聋者无法听到声音盲人无法等来光明的
痛，已蔓延故国的四肢百骸

痛呵，我们还有多少时刻保持
清醒，我们还有多少力气
去热爱？
4.
秋天，被雨水老妈妈般叮咛着
天凉了，我那儿都不想去
只想呆在屋子里
用雨水取暧
用雨水擦拭我们灵魂的灰烬
丰满我们的睡眠、孤寂和回忆
几朵胭脂，倚在雨水的窗子边做着瘦梦
秋凉，趁机又加深了一寸
一枚枯叶，带着最后的眷恋
回到雨水的怀抱，有人听到了那一声轻叹
渠江，一块雨水制作的大玻璃
照出县城阴郁而模糊的脸孔
行人如蚁，在这张脸孔上缓缓走动
那脸孔之下还藏着另一张脸
所以行人不知所踪。记忆中
一条棕色小花蛇，急速滑过郊外的马路时
那惊鸿回首的一瞥，不可能有什么意义
是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在游历自己的第八大洲”
5.
秋天了，你已阅遍桃花流水
你将息交绝游，世与你亦不再相违
春天的少年，鲜衣怒马
来到了中年，远方也回到了一畦菜地
半坡瓜和豆，几株菊和柳
而夏日狂风般的情谊，也全部交付了
秋天：几本闲书，一壶清酒
他们爱他们的朝延与官服，你只爱你的
菊花与垂柳。忙时耕种，闲来饮酒
你大醉之后写下的汉字
填饱了我们几个世纪心的饥饿
秋风捎来你的口信：
不要与我见面或交谈
不要试图靠近我和我的诗歌
以此获取生活背后的真相与秘密
“因为生活与伟大的作品之间
总是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6.
秋天了，我已习惯南方的气候
习惯在大巴山和华蓥山
逼仄的缝隙中生存
在这些高低无名的丘山之间
奔波，寻找语言的煤
渠江：我一生的恋人
我们朝朝暮暮，耳鬓厮磨
我终日趴在你的胸膛上
写诗、睡眠和吃
而你也必将成为我
最后的棺椁
20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