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考学离开农村后,我就没穿过土布鞋了,实在不好意思,但对它的印象,特别是母亲纳的千层底,至今记忆犹新,永远也难忘怀。
小时候,一般人家备有草鞋、凉鞋、胶鞋、布鞋、翁鞋等,罕见皮鞋、高跟鞋、筒靴之类,我穿得最多的是母亲手工制作的布鞋。可每人一年仅一两双,通常正月初一早晨才开始穿新衣新鞋。因为家庭人口较多,都想欢欢喜喜过新年,母亲不得不连夜赶制,在煤油灯下飞针走线,甚至忙碌到大年三十。
老家房前屋后竹林茂盛,剪鞋样的笋壳是不缺的。母亲带我钻进翠林找干笋壳叶子,那上面全是毛,手一碰立即起一片火辣辣的红疹。扎鞋底的麻绳是母亲去野外采集苎麻等枝条皮沉潭浸泡后扯出麻线晾干,在大腿上一股一股地搓成的,搓得雪白腿肉泛红,隐约渗透点点血迹,嘴里还衔着一大把麻线,以便双手上下左右操作。
打布壳也是一道重要工序。鞋底多选取千疮百孔无法再穿的破衣烂裤,母亲用锋利的剪刀把布屑裁得整整齐齐的,像万国旗,又将带麦麸子的面粉加水熬成粘稠的浆糊,散发浓香。然后,独自在卸下的门板上,铺一层旧布头,再抹一层浆糊,如此反复,叠十几层,变废为宝,层间密实,不露气泡。先阴干,后曝晒,变坚硬了,即成布壳。比照鞋样放大或缩小,四五片压一起,并用白布镶边,合成厚实鞋底。
纳鞋底很辛苦,更是一项技术活,靠顶针和大号缝衣针使劲穿透,横成行竖成列斜看成一条直线,针脚分布均匀。落雨天或农闲时,妇女们扎堆纳鞋,在屋檐下,院坝里,交流技艺,拉家常,兴高采烈。她们纳鞋底时,往往在头皮上蹭几下,促进针尖润滑,用锥子扎个眼,让针穿过牛筋似的鞋底。
鞋帮用新布,且男女有别,男鞋多为黑色灯芯绒,女鞋主要选碎花布料,有圆口也有方口,女式的还有绊带,松紧自如。绱鞋要将鞋帮与鞋底对齐,固定牢实,填充定型,确保耐穿舒适。每逢换新鞋子,别提有多高兴,母亲的精湛手艺,月亮一般的慈爱,通过崭新布鞋,我总体会得到。
当然,再好的布鞋也经不住久穿。儿时,乡间打赤脚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雨天和春夏秋季,有的寒冬腊月也没鞋穿。父亲会用麦秸编织草帽,也擅长将稻草打成草鞋,还常把棕叶编成毛翁鞋。全家人舍不得穿母亲劳神费力做的布鞋,只有逢年过节穿得多一点儿,走亲戚也是临近主人家才在河谷、溪流、水库、堰塘、沟渠等处歇息后洗足穿鞋,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打光脚板,徒步而行,刺扎石划,伤痕累累,不足为奇。
母亲一生勤俭,纵然生活好转,除老式土布鞋外,也没穿过其它鞋。我进城后,所穿之鞋,不计其数,种类繁多。然而,最怀念的,还是母亲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行得正,教我踏踏实实走天下。
现在,母亲病逝二十五年了,我也年近花甲,多想返老还童,穿上她亲手纳的布鞋,感受无边无际的温暖。母爱啊,我怎么报答得了,又岂止是一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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