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和我有过无数次蜜语

老院葡萄架下，几只葫芦说
瓜熟自落
月亮，藏在丝丝豌豌的绿叶间
听我们谈孕事

小路拐弯处的天然石墩
刚好可以放下一筐篓苜蓿
也刚好放一双鞋子
月亮就像灯笼一样挂在半崖上
我们有很多话积存在那里
那棵树上，长出的疤一直痛

山涧溪水，就不说了吧
它更知道秘密

2  风穿过一座小镇

风把一群麻雀从柴禾上刮起
撩在干裂的髙枝上
风扫过树林，互相细语的麻雀
抖了一下身子
它们换了换位置
有几只亲近了一些

风穿过小镇时扫走了落叶
把所有的树木整理了一下
所有的麻雀都有失去故地的慌乱

冬天的树僵硬得不肯弯腰
串来串去的麻雀像个村落
他们不会久留也带不走往事
只把爱遗落在故乡的草场

父母站在高梁上翘盼
风穿过干瘪的裤脚
像一张纸，渐渐失重
渐渐飞起


3    往事移动


已经不说岁月如梭，不说时光荏苒
不掌控言语和动作、形象
也不触碰雷，不投石激起千层浪
不泪眼婆娑，不叠加名字
也不减少，不说吃亏便宜
不一味地纠缠不清

即使瘦西湖上的两只黑小鸭
还在，即使它不是黑小鸭
它是黑天鹅，我已静如湖水


4  包荒山的哥哥

在深山老林中锄草、疏苗
在半崖的泉眼下挂一只桶
哥说：那里的水没有牛粪和羊粪蛋
从高树上往下劈柴火、剪插枝
在灌木丛中寻找午餐，一只鸟飞过
 树林微微颤了一下

十九岁的哥哥做饭、叠被子、挑水
在半山腰往回摘野果、编草帽
从崖上掉下来，翻起身子又往高处爬，抓一把土摁在流血的伤口上
像重新开始，把痛咬在牙关里

十九岁的哥哥跟着两位老者
在居住的土窑里放几朵野花
也有几滴汗洒在灶台上
有用鞋底擦干的血迹
有整齐的篱笆栅栏和小面积的脚印
有飞鸟、野兽和歇脚的跑山人

两个长者受不了荒山野岭上的
风寒、寂寞，自顾回家了
哥哥独自扛起了那座山
那年，我见过仓满囤流
也知道了疼  

5   死亡给爱标注了专一

标注了一个转身和别离
是诞生和经历波折、成熟、衰老
是人类、动物、植物和宇宙万千的规律
而半途夭折、不愿意枯萎的花
不愿意突然倒在耕犁耙上挣扎的人
经过人间时，只轻轻碰了一下

追逐繁星的微光，以灵魂的形式
以微分子聚散和无数个回忆组成回忆、故事贯穿了故事
带不走的是
思绪里没有文字的缅怀和永恒

一道光芒从红尘里穿过叫死亡
是从降生到离世之间的经纬、纵横
构成了爱和记忆里的好
因为离去、因为消失和永别

在排列和组合的名字上标注一个字
在罗密欧与朱丽叶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名字里烙上红印
死亡使忠贞画上了圆满
记忆滴血，眼睛知道 ，心知

6  天不想晴

而我不想推开窗门看雾霾怎样遮蔽眼睛
不想抬头只看到弥漫着沙砾的空旷
只有孤独的收破烂的人

窄小的空间，有限的认知变得密不可透
放下来啊，如果突然离去
如果无能为力
所有的秘密无非是开花、凋零
死足以把红、白、黑融合
一切就安静了，人间就少了杂音
我兄弟的坟头野草就慢慢努出新芽
播种机在轰鸣，雪花挂在眉睫上的冰凌
不再雪白，它透亮得能照出
阳光的影子，能万剑穿透百尺冰寒

我只能低微而无声地在心底呼唤
亲爱，我已不知道你是谁？在何地


7  文字起风

如失离的文字找不到出路
找不见黑白、找不见左右
找不见左边是爱？右边是恨？
找不见白天是白，夜晚是黑

所有文字分散在窗棂上
不关闭，也不开启，它沿着缝隙跋涉
眼前空茫，人影集体消失
混沌的钟摆似木鱼引磬
谁离我最近？谁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庞
从惊愕中醒来，鬓发已白

久远的故乡有一条河
河边那条路，藏着我的故事


8  草地上的自行车

印着时间的锈斑和破败
倒放在几棵树下，链条脱落
前方的菜篮子是空的
生锈的梁上歪斜着发白的座套
气嘴、辐条、外胎
留下了飞轮碾过的折痕

车铃还在，反光镜上落了一层灰
相视的人看了看对方，变成陌路
棉手套是僵冷的，上面有眼泪的咸
磨损的脚踏板插在雪里
支撑着车身始终站立不倒
它是在等主人吗？你看它的双把
多像一双求助的手

9   放大的黑白

不要浮躁，不要急于说明什么
无非就是冠状的黑白
白是圆，黑是刺，利剑一样
指向人类，指向无知和蒙在鼓里者
它不分好坏、善恶、美丑
它想表达什么？想颠覆什么？

天使的翅膀在盔甲中折翼
智者的脊梁扛不住干咳的肺
剧增的感染和无畏的先锋
在黑与白中撕扯出悲剧的源头

咳喘的血加上黄土和蓝天
用光芒照射，用黑还原成白
用流不尽的泪，徐徐拉开帷幕
八十岁老人语言，句句渗血
如惊堂木敲醒了沉睡的夜


10   衔着诗的鸟

不知名的鸟鸣，从林子里飞出
无数的声音，盖住风儿

不知名的鸟衔着诗
从自己的窝巢飞到别处
聚集了几个同类把心情打个结
扎在发梢上，有的镶在耳坠
有的从鼻孔打个眼，挂一朵花

无法解闷的，向不同的方向悬着
偶尔几个把整个树林掀开，轻轻地吮

林间无数的花都没有名字
栖在深处打坐的大鸟沉默无语
他在酝酿一个长篇

花香扑鼻而来
衔着诗的小鸟继续在林间
喳喳，喳喳，独一无二

11  窗口

窗口如此安静，看不见一个人
我斜倚在风处
风儿是懒散的，烦得不愿多吹一会
脸颊上的湿慢慢吮干
把遮掩住睫毛的帘子掀起来
看阳光从缝隙间折射

所有人集体隐退，圈养的狗
蹲在笼子里嫌弃地背对着门
那些熟识的花朵，已经凋谢了
不知名的叶子在玻璃前晃来晃去
起舞的驱干有着承载暴风雨的骨节

倾诉长出了老茧，突来的
雷雨交加，洗劫着万物
高枝上的鸟不停的叫
它多想把无助和孤独盘绳索一样
浇着雨水向石头抽打，裂开的口子
慢慢化开积存已久的污浊

回过头来，时间带不走的是
依然站在天地间的磬石难易
而世界这么美，我怎舍得离开

            
12   雪花，带着洗涤的使命

雪花落在窗棂变成泪水的形状
落在门前的田埂上
蒿草也低下头，接受尘埃
那高高插入云霄的老树
你看见了吗？她展开枝丫
只是想更多的接纳所有的白

雪花落在脸颊
我拂去的一丝丝凉意
是我多年来一直恪守的冰洁
我也需要回头，谦和地微笑
对我曾经不屑的事物表示歉意
我知道了错，雪就在我的睫毛上融化了

雪花落在远山，我能看到的
只有灰茫茫的白，我多想知道
更远的万物，经过一场大雪之后
还有什么可以留恋？


13  樱桃

最红的那颗掉下来
用手捧着，不吃，装进兜
和未出口的话放在一起
贴在衣服最里层，湿漉漉的

抓牢了枝头的那颗，抖了一下
仰起脸，红的发紫
逢人边说：我叫樱桃
落了花，不属于哪个国
也不属于哪个谁

瘦的、颤着揪住几片叶子的手
有红色汁液从指缝间流出
流出的是再也放不下的心头肉
对么？


14  一簇白发


从眼镜里伸出来，很亮
搅和在纽扣上，滑过乳峰
扫在婴儿的脸颊，打了个颤
从嫩小的指头里绕了一圈

像是累了，疼了？
轻轻搭在蓝色的领口上
滑进衣服贴在皱褶的汗渍里
不愿意落下，它还想回到原处
挽成棕黑色的发髻高攀起来

其实，它已变成一把小利针
扎在时间的狭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