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善良的潦倒者来说,诊断书是最严厉的判决书
被医院收监,还得感谢命运的恩赐,而不是卷入对他人造业的漩涡
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被病魔的大数据所选中的
也许是仁善且半生无为更适合在病人中凑个数
软弱之人更适合抓壮丁
抑或是对懦夫痛之恨之却仍不放弃的某种特别启示
当戴上有名字、住院号的手镣后,便开启了冷静的度假模式
有白色的沙滩,喝输液瓶盛的鸡尾酒,由穿白礼服的仕女服伺,吃疗愈各种内脏器官的药丸式大餐,躺在自作自受的扁舟上无所事事
接受肉身的刑罚,反思欲望何时所造的孽,忏悔身体所走上的邪路
奔赴于各个捡查室,坦白从宽,让恙体隐私暴露无遗,被记录,被杏林妙手翻来覆去
抽血化验类似于入监伊始必挨的巴掌,是在押者变成熟的开始
打针,是在体内植入一个修罗场,当天神战胜,毒菌颓败,血肉里就插上鲜花红旗;邪魔胜之,战表中则满是痛苦
躺在CT舱里的感觉最奇,像置身于一副悬棺,清醒体验死亡仪式的提前,或漂浮在一个人的海上,仰对星辰的提问及呵责
亦可观云听雨。
仰卧在苍白的天穹下,往事浮云游走:觥筹交错后的呕吐,大烟云雾缭绕,“然并卵"似的应酬,失意无纾的锈蚀刀锋,如同名利一般被轻视的血压,纵欲无度的生活…
听洁净的清泉潺潺流入污垢之身,雨水漫过枯涸的土地,漂起的无数落叶,仿佛之前生活中惊起的无数却无效的悔恨。
住院营造的是更多慵懒的舒适感一一一当你与最初被判决的恐惧和忧郁取得和解后。一一一你认命了,躺平了,把内卷让给别人,四仰八叉躺着交出皮囊,放心让医者去整治。一一一你度过了一个白色的假期,并在病房的大殿上接见了来朝拜的亲戚、朋友及下级。
治好了,出院了。然而,从医院出发,必得再次回来。一一一疾病可治,欲念未医。
一直没搞懂,究竟自己起伏不定的血压是怎样层峦叠嶂的地貌,它究竟毁掉、堵塞了多少条河流?良善的血管里也会流泻污水?头脑的皱褶里究竟积有多少淤泥?
我是修筑几座渠,还是该引进大禹?
住院几日,思虑无穷。唯对一个答案心满意足。
这些年,我一直梗在自我的淤流里,以无福之身随波逐流,仅持“自我”纵行自身,亦无“无我"观照我心。
那医疗十字架上除缠绕病疫般的蛇尸外,还应绞死欲望的毒蛇。
2022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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