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小记（三首）
韩国民

环城路上的村庄

这里起初是一片凌乱的槐树林
五六户人家绣在杂草的毯子上
夏天在头顶走过
细碎的光影里有流浪猫在追捕老鼠
几堆苞谷杆落满去年的麻雀
一口不大的枯塘，总在雨后的晚上
陡然涨起蛙鸣

这个叫白龙庙的小村庄
在环城路边上，咆哮的货车噪音
让每个夜色薄如蝉翼
村口丢弃的拖拉机似僵卧的老牛
宁静幸福的冬日里
时常可见几个蹒跚老人
缩在村道旁晒暖，整整一个冬天
他们把自己交给死蛇一样的拐杖

后来，这里成为一片工地
搅拌机没日没夜地喧叫，散乱的钢筋
如伐倒的柴薪被等待捆绑
后来，空荡开阔的村庄冒出座座楼房
密不透风的生活少见阳光和色彩
田字格一样的窗里飘出柴米油盐
的烹炒和娃娃哭声

现在，白龙庙被环城路28巷代替
没人知晓村庄的槐林和苞谷杆上的麻雀
就连拐杖也彻底拐走了老人和蛙鸣
仿佛一个村庄从不曾有过……
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我时常恍惚
好像一眨眼，一切就被填埋
好像一阵风就吹走了一切
留下时间，银针一样缝制生活的秘史

城市的松鼠

我竟无意中发现，城市也有松鼠
它从高大的树上跳进窗台
偷偷窃走我的果实
那是我从乡下果园搬回城里的核桃

直到一个清晨，那蓬松的尾巴
映入眼帘
一个弹射，灵巧的身子就从高大的白杨上
飞到我的窗台

好美的精灵啊，尾巴像只斗篷高高翘起
眼睛贴在纱窗上巡视
有一刹那它似乎后悔惊醒了我的梦

我屏住呼吸与它对视
甚至看见它，由一瞬间的惶恐
变得沉着淡然的心情

它兴奋地跳了两支舞
还捧起前爪洗了洗脸
蹲下，又站起
然后一个弹射，飞回到树丫上

它蓬松的斗篷在晨光里表演花样运动    
攀爬、拳击、吊翻、荡秋千……
天真烂漫得像个顽童

有一刹那，我怀疑自己就是从乡下
进城的松鼠
与它趴在童年的树干上一起玩耍

城里的井水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
城里没有泉水
城里的泉水声总在梦里响起

我进城的时候建了一所独院
不大的院子，除了不种瓜果蔬菜
一口水井奏出乡村四季

春天里我看见蝴蝶在花蕊上盘旋
井水哗啦啦喷出水阀
当第一缕雪花准时到达我中年的头顶
井水哗啦啦袅绕起热雾
无数个风吹星现的晚上
我涌满失眠的理由

仿佛错觉，水声总从夜里传来
闭合的闸刀铆足劲，转动水泵
井水拧细腰身顺着塑料管子滋滋清唱
仿佛流过一条长长的渠，刻录出原声

妻子洗菜的时候，哗啦啦，哗啦啦
孩子玩水的时候，哗啦啦，哗啦啦
知了声吵得空气快要失火爆炸的时候
哗啦啦，哗啦啦……
像一首缠绵多情的歌，从没干涸过
好像无数只蜻蜓在水泥森林里种出
丝滑水棉，绕出原乡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