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解月语
             
            1

月是我写给父亲的信笺
寄不出就抛在天际
天下人都读懂悲欢
独父亲您不解月语

             2

我挥动头顶的月镰
把思念割晒
心仓装不进
在天空堆成云垛
风吹雨淋
明晚会长出满天的星芽

              3

是谁从窗外递来一杯月
我蘸着孤独
醉揭云疤
痛醒天雷
光退到父亲遗照后
风扯出我盈眶的思念
让雨密密缝进夜的苍白

分行间的雨

门前的苦楝树
虬枝亮出镰钩
钩来一弯残月
在父亲的遗像前
晒一地空白

平日爱对父亲大声嚷嚷的半聋半哑的母亲
坐在院里对月更大声的嚷
周遭已没听懂她嚷嚷的人
兴许时圆时缺的月懂

其实听懂的还有时冷时热的风
今夜，风携云翻墙而入
因此，雨
滴落在我的分行间
2023.6.26于丰塘湿地公园

病床上的父亲

父亲躺在病床上
因为愚钝而快乐
而我因为睿智而哀伤
父亲那张脸啊
熹微着一张即将烧完的涂鸦一生困苦文字的稿纸之烣烬
我关严窗户
生怕风大烧得快
我又开大窗户
生怕无风火灭了
我假装愚钝地想
把我的生命榨成油
让父亲的生命之纸长烧不熄
多好

父亲躺在病床上
经常呕吐
他吐出来又咽回去
也许他也睿智一回
夹紧生命的尾巴
像一头反刍的老牛
把我们的爱吃进去又吐出来反复咀嚼

父亲躺在病床上
挂着吊瓶
他的爱滋养了我们的生命
我无法像哪吒那样剔骨还父
只能把此生没有退还给他的爱
都溶进针水
让至补的爱滋长他的生命

父亲和牛

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就如村口的那棵老榕树
裸露着贫血的经脉
空中摇曳着焦渴的气根
是父亲千千万万实现不了的追求

父亲不曾离开家乡半步
不曾领略外面世界的精彩
但父亲的心追随孩儿走南闯北
比儿更深的体会漂泊的滋味

村里人都说父亲是个瞎子
看不清集体分给的最薄的的田园
看不清父母分给的最小的房子
看不清自己身上的破衣裳
但孩儿的饥渴
孩儿的痛苦
孩儿的欢乐
父亲看得比孩儿还清楚

除了儿子
家中那头老黄牛是父亲永远的牵挂
看得见的绳子牵住牛
看不见的绳子牵住儿
他爱抚牛时就挂起儿
他挂起儿时就爱抚牛
父亲与牛一同老去
一同从力大无穷走向精疲力竭
一同被村坊邻居当成老黄历
唯独没有老去的
是父亲和牛对田园的无限眷恋


二月风

                1

儿时我好恼二月风
好不容易盼来穿上新年服
二月风逼我外套几条破衣裳
更恼人的是
割伤我的耳朵
揭穿我偷吃小妹营养饼干的秘密

                2

年青时我最喜二月风
二月风撞上健壮的胸膛
回弹青春的脆响
连夜里都敞开衣裳
等待梦中人钻进心窝来
避寒

                 3

如今我最恼二月风
她绕过我单薄的身板
缠上病中的父亲
父亲拼命抖也抖不落
抖落的只是佝偻的影子
我真怕他抖落最后几片
生命的红叶

这就是春

春来了
本应春暖花开
可今天比冬天还冬
关得严严的玻璃窗
关不住无情的酷寒
连春风也从严冬那里继承冷酷
鬼叫着企图钻进来欺凌老父

这里最友善的应该是窗外的那棵老树
她站在原地不多占一寸土地
在风中摇曳着残枝
我看老树如老父
我看老父如老树
他俩皲裂似干旱经年的黄土地
只是老树的残枝已经长出新芽
我不禁叩问苍天
老父为何不能像老树那样
冬去春来重新焕发生机

老父如一本年末的日历
我坐在一旁小心冀冀地陪寒风翻阅
我知道这一页翻过去就所剩无几
可又不得不翻过去
因为今天是10号
不翻过去就看不到11日
这日历上没几个字
我还是百读不厌
好后悔以前总抱着人生的大字典在啃
没有好好阅读这本老黄历
这老黄历上字虽少可能示你吉凶宜忌
只是这日历上蒙有厚厚的人生烟尘
害我总是沙眼泪涟

雨中寻父

夜很黑
但从病人缝里穿过来的光很亮
一式的病服群里再找不到父亲摇摇欲坠的身影
风似离群的鸟
在窗棂上哀哀鸣叫
雨在雨的世界
与我之间
隔着冰凉的玻璃
肿夏也冷
父亲在父亲的世界
与我之间隔着无边的泪雨
透过雨缝
我看见他在雨里瑟缩着
仍在呕吐没呕吐完的苦
雨太密
我找啊找
以白发添光
也找不到一条去暖他的路

酒后反醒

我苟且在一杯酒中
本想以酒为媒
醉通阴阳
可您的酒满位空
风穿过
醉在飘扬的丧幡上
我依稀醉入儿时
您的越南帽里装着的繁星
和着无语的父爱里
醉后反醒
醒在一个痛点
醒在台风扫荡后的苍茫外

母亲节怀父

儿时我种的地瓜苗被雨水淹死了
我想抱起地球
把雨水倒干
却被父亲抱起来倒光泪水

如今父亲种的地瓜苗被太阳晒死了
我想把地球翻过来寻找父亲
让父亲再把我抱起来
倒干泪水

关于月

月是儿时父亲帮我放飞的风筝
风筝线一头连着父亲的心头
如今父亲不在了
线改绑我心尖
风越大
月越远
心越疼

月是我心受伤后的创可贴
至今伤口尚未结痂
每每揭开一弯
伤口会淌出白白的血

月是父亲浑浊的独眼
尽管浑浊
也能同步儿的悲欢离合

月是太阳遗落的一滴泪
天上越热地底越冷
不知父亲在天上还是地底
  2022.7.18于海口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