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丰润人,研究员、《诗刊》副主编、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著有《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专著、诗集、散文集、评论集等十余部,译注《笠翁对韵》,编选《天天诗历》《中国诗歌精选》《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在巨冰倾斜的大地上行走》等。参加剑桥大学徐志摩国际诗歌节、黑山共和国拉特科维奇国际诗歌之夜、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第八届澳门文学节、中澳作家对话会、中巴文学论坛。
散文诗的必要与可能
——关于《2022中国散文诗排行榜年选》
我相信,在诗歌界有为数不少的人对散文诗这种文体多少都会抱有一些成见或误解。确实,散文诗是令一些专业阅读者也会感到迟疑的一个特殊文体。在它面前,很多人一直拿捏不好阅读者切入文本的方法以及评价的尺度、标准以及定位。质言之,面对一篇散文诗,人们总是会在诗、散文以及散文诗三者之间摇摆不定。但是,需要提醒的是,无论是从散文诗的历史还是到当下愈发多元化的创作景观,任何人都不能否认或忽视散文诗的必要性和独特性。这也就回答了一个问题,即为什么一个人不只是要写诗歌和散文而且还要写作散文诗的动因,即一切文学都是认知自我以及想象和创造力的产物,“对我而言,我所写出的被称为‘散文诗’的东西,是我尝试摆脱自己的产物。摆脱我自己的想象和我的头脑,去踏上一段无法预知结果的冒险,是我始终追随的梦想。”(查尔斯·西米克)从历史维度回溯的话,当年的鲁迅通过《野草》创设了一个极高的散文诗标准,甚至今天也很难说就有谁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鲁迅这一高标,因为这不只是写作的难度而且也是思想和襟怀的难度。与此同时,从历史化的角度来看散文诗这一话语行为也是“动词”化的,是不断延异和发展、变化的。
我相信,从全国80多家报刊杂志(其中有为数不少的省市级的报纸)筛选出来的258位作者的320多篇作品的《2022中国散文诗排行榜年选》在很大程度上会让人改变这些关于散文诗的偏见或误解。
整个年度散文诗排行榜分为十五个小辑,涉及历史、山川、河流(比如黄河、大运河)、草木、风物、行旅、乡愁(村庄、田园、农事)、哲思、亲情、人情、世情、手艺、社会、自我、情感、时光(节令、民俗)、回溯(记忆)等诸多层面。由此可见散文诗已经在精神视界、主题范围、诗艺特征以及话语向度等方面呈现了多元化的趋势,也印证了其写作前景的广阔。值得注意的是有好多作者将目光转向了西部(西北、西南)的高原、高山、戈壁、草原、大河以及人文、历史空间,由此景观化的地方元素和生态文化空间被一次次呈现出来。但是也需要提醒的是写作者千万不要直接搬用、套用这些元素化的地方词语,一定要对此进行自觉的选择、过滤、转化乃至提升和创造,从而使得散文诗避免沦为浅层的外部空间的解说词和宣传语。
面对2022年度的散文诗文本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它们与读者之间的对话关系,关注于作者与自我、环境、时代以及整个世界的复杂关联,关注于文体特质以及本体性依据的延异和变化。耿林莽、周庆荣、王幅明、王猛仁、箫风、谢克强、姚辉、徐慧根、黄恩鹏、语伞、明新杰、卜寸丹、亚楠、李俊功、亚男、第广龙、庞白、罗长江、潘志远、蒲素平、湖南锈才、张敏华、漆宇勤、王琪、诺布朗杰、张娜、三色堇、郭辉等人的创作印证了散文诗就是每个人“精神呼吸”的产物,它们总是会引起共情的震颤效果和持续的精神共鸣。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一部分作者既写现代诗也写散文诗,他们也就同时享有了两个文体的内在秘密,进而现代诗与散文诗之间也相互打开、彼此激活。
历史已经证明对于散文诗来说,语言、结构和节奏尤为重要,散文诗也是抒情与叙事相融合的产物,它们是其能够完成生命和精神“呼吸”的本体要求和必然要义。从终极的意义上讲,散文诗近乎天然地都接近于“诗歌”,所以散文诗作者必须时刻注意行文的节奏、结构以及语言调性的内在动因。那么,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就不会再持有对“散文诗”近乎天然的敌意或排斥。然而,在阅读2022年的散文诗的时候,一些作品的具体实践操作和文本面貌也让我们必须重视上面提及的这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即有些散文诗过于倾向于散文而不是诗,这样必然导致散文诗的“诗性”因素以及气息、节奏和结构的弱化。
值得注意的是当下写作者的经验越来越复杂,甚至越来越带有分裂、戏剧化的效果,“美文”意义上的散文诗已经完全不能承担现代人经验的复杂程度以及写作自身的难度,所以散文诗作者必须要尽可能地敞开文体的边界,尽最大的可能性将现代诗、散文、小说、戏剧以及非虚构等诸多文体融合进来——当年鲁迅在《野草》中早就做过了有益、有效的尝试。显然,这已经成为当下散文诗重要的特质和发展趋向。质言之,散文诗并不是“内卷”的结果,更不是散文的产物,也不是诗歌的剩余物,而是在本质上与诗歌、散文、小说以及非虚构文本并没有天然的鸿沟,而是越来越呈现出文体之间的渗透、互动和越界的行为。
优秀的散文诗证明写作者必须具备“深度凝视”的精神视野和参悟能力,必须具备个人化的现实想象力和语言、认知层面的求真意志。这是生命与生命的对视,华莱士·史蒂文斯意义上的“生命诗学”得以诞生,这也是消逝时刻的见证,是时间渊薮中命运轮回的轨迹。我尤其沉浸于那些既内敛又不乏戏剧化效果的散文诗当中,它们携带了精神寓言和命运的启示性,甚至它们还往往是自我与自我争辩的产物。“深度凝视”印证了写作并非是物象直接映射的结果,而是发生了精神现象学意义上的“对话”“变形”与“改写”,而这一形式和过程所揭示的正是内在化的真实,比日常现实更高的精神真实、生命真实与修辞真实、想象真实。这是存在意识之下记忆对物化世界以及自我的凝视或盘诘,是个体主体性被激活的精神能动时刻,是生命和终极之物在心象和不可见之物上的呈现、还原和复活。这是为了抵达和加深“语言真实”和“精神自我”,拓展想象力的极限,拓展对自我、存在以及世界的认知途径,“我们应当以最热情的理解来抓住这些事物和表象,并使它们变形。使它们变形?不错,这是我们的任务:以如此痛苦、如此热情的方式把这个脆弱而短暂的大地铭刻在我们心中,使得它的本质再次不可见地在我们身上升起。我们是那不可见的蜜蜂,我们任性地收集不可见的蜂蜜,把它们储藏在不可见物的金色的大蜂巢里。”(里尔克《说明》)正是得力于这一“凝视”,写作者能够重新让那些不可见之物和逝去之物得以在词语和细节中现身,就如我们在梦中见到那些逝去的一切重新回来一样。这让我想到的是1935年马丁·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对梵·高笔下农鞋的现象学还原。尤其可贵的是一些优秀的散文诗作者同时处理了可见之物与不可见之物,显然后者对写作者的能力要求更高。不可见之物更具有本质和原初的力量,而这又是终极意义上的存在问题,而对不可见之物予以关注的散文诗必然具有记忆和唤醒的功能,“这种对不可见之物的附着,便是原初的诗歌,就是使我们会对我们内在深处的命运关注的诗歌。”(加布里埃尔·邓南遮《对死的静观》)然而,写作者的“深度凝视”在速度越来越快的现代性景观中变得愈发艰难。在此生存和写作的双重情势下很多写作者的凝视状态在混乱的时空前也宣告结束,眼神茫然无措而飘忽左右。无限提升的城市建筑和现代性景观不仅使得诗人的根基越来越飘摇不定,而且向上的目光也给遮蔽住了。
综而言之,《2022中国散文诗排行榜年选》为读者展现了一年来整个中国散文诗的总体样貌。这些文本印证了散文诗这一文体的必要性和写作前景。平心而论,我更喜欢其中的具有差异性的文本,它们在行文的“俭省”以及情志的“惊异”层面印证了当下散文诗生态的可能性与前景,也再次印证了文学必须是具有个性又不乏共情的心理结构和文化空间。
2022年11月24日改定于北京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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