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没白过（组诗）


林目清


故乡已被最后一个捡垃圾的老爷爷背走

老奶奶守在柴门，摇着蒲扇
儿女们都身在外面的世界
孙辈们像村庄的麻雀一样四处忙活
村庄像托管的禾苗庄稼一样听话而安静
老爷爷在村里村外清理垃圾
等待外来安家的燕子惊叫0K，0K
村头时而传出狗吠的声音

我在祠堂的大门上用粉笔写下一首诗
告诫远离故乡的人们：
“有老奶奶守护的故乡才能在岁月中坚挺
蓑衣斗笠已守不住故乡的亲人
清清的小溪已流走了欢闹的童年与亲情
青春已在他乡耗尽
布满苔癣的旧墙与屋柱打下了支撑历史的桩顶
青石板、鹅卵石深藏时光的印痕
陈列出旧时的光阴
老槐树拴不住故乡渐逝的形影”

我爬上童年打野仗的山冈
环顾四周，寂寥清静
小河缠绕一条水泥公路而去
公路上有老爷爷背着处理的垃圾走远的身影


活着不为自己，只为回答生命

高粱、稻禾或其他庄稼
它们被割去了或被拿去了重要的东西
只剩下躯体
躯体最后完成回归土地的过程
日光、雨水是好东西
在田野上给它们开辟了回归的路

一辈子只想到付出，只想到给予
舍身取义，可能是最后宿命
我看到了菜园里夏日大雨淋出来的蚯蚓
看到了天空下世界的本来面目
看到了果林里被抢去果实的树
它们都在陪我思考生命的意义
我看到了村外干枯的河道那水凼中
还没有逃走的鱼


夏日暴雨

狗趴在树荫下
不断把舌头伸向天空，舔舐太阳
太阳还是那么烫
风的遥控器迅速拉下云的窗帘
浴霸立即开启
让我和村外所有的树木花草痛快淋漓地来个淋浴吧
这淋浴是天然的，水帘冲打整个身体
水雾冰冷，爽心爽身
就像让黄果树瀑布来冲洗我吧
就像让长江、黄河来洗刷我吧

洗够了，云的窗帘拉开
仰头望天，啊！天空这么蔚蓝清爽
深深嘘口气，我神清气爽
仿佛从天的浴室走出来


村庄与花生

村庄，总是童年的味道
像一蔸蔸花生，长在那里
梦里想你，想你便扯一蔸花生
在月夜下剥开那花生，往嘴里塞
花生好甜，像咀嚼土制的奶糖
露出满嘴的白沫，像贪吃的青蛙

我看到秋天的星空，看到了满天的花生
它们晒在蓝天
吊我们童年时的味口
宇宙，一个种植花生的地方
哺乳宇宙间每一种生命


日落

我清晨从河滩上甩手打到对面山上的一颗石子
开始沉落
它在空气中因加速度不断被擦热擦亮并燃烧
眼看就要燃起对面山头上的一片山林
追逐而去的还有满天白云与许多挥动翅膀的鸟
它们也要一起去燃烧
像在为一个即将燃尽的火炉迅速添加柴火
更像一种祭山仪式

这是何等的壮观
此时天空与大地溅满了一片血色
血色在漫溢中变冷，变黑
像村庄里即将熄灭的灶火
那些黑黑的，充盈整个天空
我仿佛看到整个世界的一颗心脏此刻老去
在最后的血温中慢慢冷却，变黑
停止跳动


日出

朝阳是大地刚生出的新生儿
生了一夜，大地浑身冒着汗珠
当大地眼光透过这些晶莹剔透的汗珠
回望朝阳时
天地间显得是那么的美妙
大地显得那么的温情

星星守护了一夜，回去睡觉去了
月亮这个接生婆
用云布抹擦满脸的汗珠与喜色，也走了
霞云像襁褓，裹捧着朝阳开始满世界展示
我看到了一个血色的婴儿
在整个宇宙腹内又开始了另一种妊娠


荷

我用最污的水浇灌你
你却为我开出最美的花
那花既代表我的心，也代表你的心

根入污处，叶子总坚守自己的洁净
这让我想起过去的地下共产党
在黑暗的世界
把光明像花一样开放到黑暗之外

夏天是你的黄金时代
你与蝉鸣一起喧闹世界
尽管秋就要来临，收获莲子之心
裹住最美的灵魂过冬

雪，清洗毒素或化解恶臭
污垢得到澄清
来年照样出污泥而不染
澄明这个世界


觅

我们懵懵懂懂来到这世上
一生下来就嘴饿肚子饿
摸着爬着觅食，食物在母亲的怀抱里、厨艺里
等到会走路了，就跟着父母一起找路，寻食
长大了，脱离了父母
自己找路，觅食
茫茫人海，布满了找路觅食的人

路是迷茫的，路是自己模糊的感觉
开始时，在乡下跟着风声走，跟着人影走
后面在大千世界，世界无边无际
只好瞎子摸象，摸对了，风生水起
摸错了，万丈深渊，水深火热
只能拚命逃，逃上岸或爬到安全处
又设法摸象，摸对了，人生有了转机
就又风生水起

反反复复，一晃几十年
不知何时路到了尽头
饿的欲望还在，总有填不饱的肚子
总有捞不完的财富
享受了，还不够，还要更高的享受
可是脚走不动了，手抬不起来了
只能躺在欲望里，两眼望着天或天花板
四顾周围，看是否有亲人来探望
两眼瞪着瞪着，就永远闭上了

一路上写着这些酸痛的诗句
一片落叶掉在我头上
滑落我的臂膀
这时我发现一只蚂蚁正在我的臂膀上爬行
我心里一动，突然顿悟到了什么

人生，我们总有未知的路在前方
饥饿与食欲为我们指引方向


八月

八月，我可以把那满田垅挂着的葡萄
想象成献给我爱人的项链
我可以把一个个滚圆的西瓜
想象成一个个打磨成球状的蓝宝石
可以把金黄的稻穗 想象成一朵朵金簪
插在时光美女的头上
我还可以想象雷阵雨
一次次把烤焦的树林淬成一堆堆和田玉

八月，让人太富于想象
我暂不想象石头白天是烙铁，晚上是冰块
我只想象，经过八月
我们是火山爆发后形成的活化石
从中可以看出我们经历了多少岁月锤打
才坚挺着活过来
像岁月之外的光罩里游动的鱼


活着在红白之间

时间麻痹了你，岁月麻痹了你
月亮只是一个听诊器
听听你有没有心跳，心率是否经常
夜空茫茫，那么多白细胞增生
让生命濒临危险

在你昏迷中的一夜
时间照样活着
它给你注射了红细胞
突然让你活过来

生命总是在黑夜中垂危
红红的太阳，一滴血，一个巨大的红细胞
总是让我们在黑夜中活过来
排除过多的白细胞，脱离危险


当代恋爱

你的时间挤得那么紧
我用视频切割你的一点时间陪我吃饭
让你看看我的美食那么丰富
还想让你看我吃东西时的傻样，好羞好羞
时间来不及，不打扰你了
关掉视频，切割到此结束

切割了你的时间，我的时间就浪费了
浪费在朋友瞧我的眼神和出乎意料对我的围观
还好，他们没有看到我虚拟亲你的一刹那

手机真好，微信真好
我们可以随时或意外穿越
看到你爱我或我想你的样子


世界不需要你什么都看清

请不要把什么都看清
一口池塘深不可测，很神秘
你想看清塘底，把池水抽干
你看到什么了？
一条河道波涛汹涌，浪花飞溅
你想看清河底，把河水截住
你看到了什么？
如果你还不死心，你想看清海底
把海水臽干，你又看到了什么？

你想看到的都不是你忍心看到的
世界需要美好
上善若水，一切让水去处理
尽可能让我们在感受美好中活下去
许多东西需要水养活
许多东西需要养活水
世界才能自己养活自己
水不行了，还有云，还有雾
还有与水更有远亲的东西


最后一抹霞光

黑沉沉的天，把黑暗赶进了屋子
突然一道霞光在西山的天边切开一条缝
此时满天霞光照过来，一边拉着地球
一边把黑暗赶进屋子
我很惊恐
过了不久，屋子里的黑暗突然冲出去
杀死了最后一抹霞光
地球与世界开始在黑暗中沉陷
我感觉到那最后一抹霞光也没有拉住我
我在黑暗中掉下去


赶路

我陪着烈日在赶路
走着走着，身体里似有什么憋着，极不舒畅
我立即在人行道的绿篱边坐下来
还未坐定，一股股汗流一下从全身冲出来
似一支远古的部队杀出了重围
我豁然轻松
这时一股冷风吹打在我脸上
紧接着又有一股热风吹打在我的脸上
冷风、热风，都表达了它们此时的观点与立场

我无暇计较这些
等汗水停休
我又开始了赶路


作者简介：林目清，中国作协会员，湖南洞口人，张家界市国际旅游诗歌协会首届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海外版》《星星》《诗歌月刊》《草堂》《草原》《绿风》《芙蓉》《湖南文学》《湘江文艺》《天津文学》等刊物，诗歌《夜，一个超大容量的洗衣机》被《青年文摘》转载，诗歌《时光》入选《中学生朗读诗100首》。出版诗集《远去的村庄》《心尖上的花蕊》《天空之下》等10余部，其中《远去的村庄》获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优秀诗集奖。出版散文集《梦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