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宴记

1940年夏，上海某公馆家宴

似三五知己，在时局之外

吴太太的高跟鞋在餐桌下稍稍一动

身旁的男人就道出了所有秘密

往前推至南唐

韩熙载夜宴，玫红的长袍惊心动魄

果然大宴动生色

画家如实临摹

否则有人必死无疑

再往前推至公园前最有名的一场宴会：鸿门宴

事关生死霸主地位……

千古流传

也有小宴，比如吕布与貂蝉

这世上，没有必吃的美食

只有必见的君主、江山、美人

或仇家



二：雅集记



永和九年呐，曲水流觞

东晋的水和石头

配上一群咏而不归的人

惠风和畅呐

俯仰之间，生死离别

文人的宴席大多醉而生文

把风抱在怀里

墨，遇水开放



我时常把字放大了看

笔划之间看见的都是人世的悲欢

横竖都是骨肉相亲的亲人

先贤们

对文字的热爱都是以身相许

不似今人

笔墨干枯，写字决不留情





三：空山记



树冠连接成廊沿

一只灰喜鹊站在一块圆石上

我们目光对视，它显然不愿让路

我也不想退回

有那么一刻我是心虛的

它窥见了我内心的阴霾



我们中间隔着：雨，一棵刺槐

几块长满苔藓的大石头

还有几棵矮小的紫薇

甚至更远的远方在彼此的眼中



在我们一生遇见的事物中

来自同类的枪口不会让我们惧怕

但一只鸟的突然出现

却会让我们惊出一身冷汗





四：簪花记



五月，头戴簪花的使者自西而来

丝绸的袍子裹着计谋和骗局

诗人是多愁的：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剧院后台化妆间

我见过最美的花饰

那是贵为贵妃的一套簪花头饰

也见过贫女王宝钏那朵开败的绢花

还有

梁山好汉的石榴花

很随意地放在化妆台上

怒放而绝望的红色



据说那是一个人人喜戴簪花的朝代

因为皇上所爱





五：篝火记



首先需要一群人

一群愿意在黑夜里点火的人

然后是群山

溪水甚至眼前这

万丈的绝壁

火光笼罩，黑夜像一条河流

最深的黑色里潜伏一条深蓝的色带

并非人人可见



峡谷，漂流的石头从上游滚滚而下

而这一群人逆流而上

顺着石头的来路

他们终究会找到山的裂缝



篝火还在燃烧

在迎接另一群人的到来

石头还在往下游漂移



六：落日记



适合感情用事

适合诗人的大漠孤烟直

千里运河，浪拍两岸

春天有桃花缤纷

船上有粮食煤炭红砖绿瓦还有小狗

那天看见一艘装玻璃的船

一船北上的玻璃划过河水一千年的皮肤

让光落在了水里

虛度而循环的传说还在行进

身在其中并乐于接受这空虛的光芒

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



现在是2023年的末伏

这一刻落日再现辉煌

不动生色就击退了所有的云

短暂而又磅礴

不燃烧不乱云飞渡

黄昏降临，把

人间的悲怆和欢喜也一起拽入水底



七：莲心记



好像所有的

荷花上都立着诗人

他们把赞美抛向天空

喧哗的词汇

让荷花集体羞愧

很快

她们垂下头

落了花瓣，作为答谢


世人看到你绸缎般的华美

唯有有心病的人

以苦泡苦

才知这世上有比她更苦的

莲心





八：芦苇记



最不忍心看你的春天

为一位诗人

使劲地长使劲地绿使劲地飘摇

仿佛在提醒人们

一年又一年被撕拽，斩断

在我们的厨房里

大火煮，小火焖

熬过慢长的黑夜

终于让我们收到那一缕青香


而此时的你

正带着一身的伤痕走进秋天

所以我

更热爱冬天的你

白发苍凉，独立孤僻

在空旷的风雪里

一次次抽打人间的寒冷

如果用一种植物替代诗人

那芦苇就是了



九：回乡记



从县城长途汽车站下来

步行数里，爱走小路

大片的庄稼地上是刚泛青的麦子

走到拐弯处，过小木桥向东

一所学校

学校东边第二家住着外公外婆

第三家住着我的家人

偶尔巧遇抱着一摞作业本回家的李老师

看到我她总是一脸惊喜

一一回来过几天？

晚上包饺子给你吃

外婆的状态像是过不完的更年期

易怒，看见我

并不像我看见她那么高兴

外公眼睛花了

坐在堂屋中间沙发上用放大镜看《参考消息》

在县文化馆上班的父亲通常

更晚些回家，他的自行车后坐上总是夹着点啥

或一把青菜或旧报纸裹着几块朝牌两家隔着一条窄窄的通道；

平日里各过各的，并无过多往来

那时，我十七八九岁

正是合家欢……



十：黎明记

这个时候最安静

河流，森林，草叶上的露水都在安睡

唯有天空在变化

那黑色正往下收缩

我们深爱的那缕橙色从黑夜那头赶过来

它必须推开这厚重的幽暗之门

虽然周而复始

但天空依旧新鲜

每一朵云彩每一片阴霾都在运动



今天、现在大雾迷漫

黎明已失去意义

仿佛厚重的纱幔

空气中只有露水在奔跑

我站在窗前

前排楼里有扇窗户突然亮了

鸟鸣声即将开始



2023·立秋






























​



2023·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