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建旺新近创作的诗,扑面而来的是一个个有质感的文字,一行行坚定的词语,一首首雕刻般的篇章,建旺的诗写到一个新的高度,在这个春天。
读诗,我最敏感的是语言,建旺诗歌的语言有很厚实的质地感,直接从泥土和石头中萌发、蹦跳出来,简约而有力量,简约到最小的意义单位——词,这些词与词的组合,直指意义中心,如:
大海。在词典中,一直是静止的 / 潜伏在汉字的大海里 / 如同阳光、风暴、船只、沙滩 / 海鸥,这些事物 / 形影如随。与大海一样 / 容纳百川(《身处波澜不惊的大海》)
建旺的诗用简短的、经济的文字,把语词的功力发挥到十足,笔挟风雷,疾风扫落叶般地快速进入事物。他的诗气势逼人耳目,读者感知他的诗歌意象有种侵入人的肌体的“冲击波”和“侵略性”,比如:
在黑夜 / 一种酒精遭遇一种酒精 / 而已。点燃了 / 那些怯弱卑微人生中 / 残留了我们作为 / 一个人 / 的 / 血性 / 酒,只是药引而已(《酒》)
再如:
在此刻 / 风停止喧哗,潮水停止喧哗 / 我孤独地凝视着这辽阔湖面 / 对面的群山却呼啸而来 / 在此刻 / 城市的建筑在迅速撤退 / 城市阳台 / 瞬间 / 成为 / 悬 / 崖(《城市阳台,瞬间成为悬崖》)
一个姗姗来迟的 / 春天,被寒冬 / 围剿多少次 / 才开出凛冽的花朵 / 一个人,在热闹的 / 渲泄的人群中 /在黑夜,熄灭多少根烟,或者 / 回望多少年 / 才能让寂寞拥入怀中……(《失语》)
这些有质感、有穿透力的语词在诗篇中自然流出,词约义丰,我相信是经过诗人锤炼的,苏轼评陶渊明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与苏辙书》),杜甫自言“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这一个他人评价,一个夫子自道,可用来评价建旺诗歌的语言特色和写作态度。
建旺的诗歌创作已明显呈现出对情感的控制和抒情的节制,“因为诗并不像⼀般⼈所说是情感(情感⼈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里尔克所说的情感是指纯主观的心灵感受,而经验则是身心交融、物我同一的境况,这种经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经历和体验,它被赋予了存在主义的特定涵义,这样的经验不是简单的情感抒发,它是经过大脑反复思考、心灵再三过滤的知性之思,冷静之思,是沉积在诗人记忆深处并在创作过程中反复出现的经验,已成为我们内在生命的一部分,是在生命中积淀下来的本真存在。与此类似,T·S·艾略特提出著名的“情感逃避说”:“诗并不是放纵情感,而是避却情感。”(《传统与个人才能》)艾略特的“情感逃避说”本是出于对浪漫主义的情感泛滥和漫无节制的反思。也许很多诗人在情感精神层面和写作艺术层面都难免有过“浪漫主义”阶段,但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和生存体验的深入,精神境界和诗歌艺术的不断提高,诗人“逃避情感”进入了“经验”,如《黑夜只是一个弹性的黑点》一诗,不动声色地描写一个人在硕大星球上的存在感,借“黑夜”这个视角,写出人这个“黑点”的孤独感;同时,又体认了“行人”和“航船”在黑夜中都将成为黑点,行走的风是个黑点,而黑夜本身也是个黑点,物我同一,人是否不再孤独?这首诗具有存在主义的知性之思、冷静之思,深入到本真的生存体验。
(附诗:漫长的黑夜,短暂的黑夜 / 并无不同。取决于四季 / 更替。黑夜,在硕大星球上 / 只是一个黑点。我这么理解 / 黑夜。一个弹性的黑点 / 风,不知何时何处潜入屋中 / 黑夜中,门,哐哐作响 / 我起身,去花园寻找风的 / 来处。在夜色中,在视线内 / 河的两岸,道路的两边 / 那些不明不灭的灯光 / 簇拥着明亮。黑夜中 / 孤独的行人,以及夜行的航船 / 都在出发,都在成为黑点)
“逃避情感”进入“经验”,是为了更好地、更直接地回到事物本身。诗歌描写的对象,不管是大自然的景物,还是人类社会的事物,往往都已附上了各类情感、文化、成见和定见,处于遮蔽状态,事物本身(及其意义)晦暗不明。而诗歌则是一种揭蔽(解蔽)活动,让事物在展开状态被看见。“艺术作品以自己的方式开启存在者之存在。在作品中发生着这样一种开启,也即解蔽,也就是存在者之真理。”(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建旺的诗中有这样一种“开启”或“解蔽”,如《在迷雾中,望见清澈的自己》《每个人终点都是一样》《他们,却彼此孤单一人》《金融属性》《奔赴大海,自己却隐在原处》等诗作,过去与现在、人类与自然、个人与社会、我与你,历史意识与现代观念在诗中交汇,自然、社会、人的存在本质在诗中敞开。比如《金融属性》这首用直白的语言裸露真实的诗,“茅台只是一瓶水”“房子只是一堆钢筋水泥”“学区房”,因为“加持了金融属性”而成为“金融产品”,至此,诗人已经揭开了坚硬现实中的残酷真理。但这首诗的深刻不止于此,诗作末章才是点睛之笔:
人生本身最重要的是 / 经历体验内容 / 他们口中常说的 / 成功幸福 / 加持了金融属性 / 人生途中 / 还有什么 / 值得拥有 / 执着追求 / 人生也仅仅是 / 加持了金融属性 / 金融产品
人被社会强大的力量裹挟着,被异化,也自我异化,在“加持了金融属性”之后也成为一种“金融产品”,这是一种冷静的分析,可能也是一种痛苦的领悟。建旺的诗揭示了人的存在的遮蔽状态,其目的是要将存在者从遮蔽状态中剥离出来,并以此来协助存在者回到它们自身之中,回到本真存在,让人是其所是。
这里特别要提到一首作于32年前的诗《临水而歌》(1991),这首诗充满存在主义的哲思、对存在的疑惑和质问,诗的首章写道:
我们坐,坐成一种孤独的树 / 听风声呼啸有人从湖边踏过 / 祈祷如云漫过旷野漫过河岸 / 思绪如水泛滥汹涌而来
诗的结尾曰:
有行人过 / 诘问 / 坐者何人
由“思”至“问”,是对历史、现实的思索,是对自身存在的诘问。这首早期诗作已隐隐指向诗人以后的创作路线。
存在之思,这只是从一个角度对建旺诗歌的解读,建旺诗歌的丰富性当然不限于此。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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