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丰溪,收集起天台盆地内外的溪坑之水,东西方向汇合苍山溪、雷马溪、崔岙溪、三茅溪,东流至龙山,经始丰湖汇集大小溪流,一起向南奔流;出百步,至临海,接纳源自仙居的永安溪,始称灵江,至黄岩,又称澄江,一路向东,在海门——今台州市府所在地,称椒江,奔入大海,接通了浙东文化地理上的“海上唐诗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天台山北麓流淌着一条小溪——福溪,源自金溪和大兴坑合流,北行化为“石梁飞瀑”,经天台县北四十里大竹园,转成一个S形和Ω形蜿蜒西去,过沃洲湖,成为越中剡溪之源。晋束晢《启蒙记》云:“天台山去人不远,路经福溪,水险而清。”随着高铁的开通,天台山瞬间融入甬台温直至全国的铁路网,当代诗人们出行远游之便利非古人所能想象。
福溪大竹园(海岸摄于2018)
晋唐以来,浙东唐诗之路始于苏杭,经杭州越过钱塘江,经浙东运河,在西陵渡口入绍兴,沿曹娥江至剡溪,山涧清流成溪,风景如画,溯流而上,沿台越古道而至天台华顶,全长200公里,自魏晋六朝起成为高士名流遨游隐居之地。“一座天台山,半部全唐诗。”据记载,录入《全唐诗》的2200余名诗人中,有400余名诗人行至天台,或壮游,或寻道,或终隐,写下1300余首壮丽诗篇,留下《梦游天姥吟留别》《琼台》《壮游》《舟中晓望》等千古绝唱。浙东唐诗之路实为一条古代诗人往来频繁、影响唐诗发展的重要诗意之路。浙东唐诗之路,一路风光一路诗,一条云霞明灭的山水走廊,既折射出唐代诗人的山水与远方,也回荡着当代诗人内心的自由与浪漫,天台山就成为浙东唐诗之路的目的地。
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中国诗歌网与中共天台县委宣传部策划的全国诗歌名家“浙东唐诗之路”天台山采风活动,终于在2023年5月中旬成行。全国二十余位诗人以诗会友,汇聚于国清寺旁天台县温泉山庄,举行了一场“浙东唐诗之路”高峰访谈,就“诗路台州:浙东唐诗之路的历史传承与新时代意义”和“诗路共富:绿水青山和诗路目的地文化建设”两大话题展开访谈。我谈了“寒山诗的域外传播”,认同“寒山诗可谓是东方智慧惊艳于西方的典范、台州故事走向世界的一座高峰!”《诗刊》社、中国诗歌网在会上还倡议成立“浙东唐诗之路”诗歌联盟,并将中国诗歌报刊联盟采风基地授予浙江天台山。
采风团合照(2023)
随后两日与会者同在天台山景区走走,沉浸式感受一番唐诗中的别样情怀。作为从台州走出来的学者,我每次来天台山都会去国清寺礼佛,打卡被誉为天下奇观的“石梁飞瀑”,“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孟浩然)小时候我也曾敢从梁上行,却从不敢俯瞰深潭;茂密竹林间,一泓飞瀑穿梁而下,声若惊雷,让人无不赞叹天然绝境的鬼斧神工,今年诗会赶上“华顶云锦杜鹃节”,登上云雾缭绕的华顶峰,赏漫山遍野盛开的高山杜鹃,美哉妙哉!
石梁飞瀑(胡明刚 摄)
自东晋大文豪孙绰(314-371)写下万古名篇《游天台山赋》,“天台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千里迢迢奔赴天台山的文人墨客、高僧妙道络绎不绝。他们或秘境探幽,或访仙问道,或礼佛禅修,游历山水或潜心创作,为融儒释道为一体的天台山文化留下千古美誉。千百年后,时空又有了交集,今日游览道上的诗人们,踏着唐诗的节拍,漫游天台山,寻访唐代诗人的游踪,感怀他们“早晚向天台”的歌吟,穿越了千年,他们的心灵家园已变成当代人的诗与远方。继“天台山风景区”和“神仙居风景区”2021年成功入列国家5A级风景区之后,2022年临海新晋的5A级景区“台州府城文化旅游区”成为浙东唐诗之路上保留的唯一古城及诗路文化重要的枢纽地——北接浙东唐诗之路、南达瓯江山水诗路,成为当时政治、经济、文化和商贸的中心,更是众多诗人墨客的栖息停留之地。
国清寺梅亭(海岸摄于2018)
回望2018年春节假期,应天台县委宣传部之邀,我约上诗人王自亮、伤水一道上门拜访,开始策划“浙东唐诗之路”国际诗会,随后在国清寺的知客陪同下,同游隋代古刹,静听禅音,闻清香袭来,写下《隋梅》一首,以表敬意——“隋塔下,梅亭旁/听法师拈一枝梅花,心就溢满花香//寺既成,国乃清/法师植下一株梅,朝夕闻晨钟暮鼓//院庭内外,坐看满目萧瑟/唯有一树白梅早春花满枝/踏遍青山,停不下前行的脚步/且随花香,穷尽浙东唐诗路迢迢”(海岸)。同年秋天,我又接到时任台州文联书记张于荣兄的邀请,返乡参加为期三天的“浙东唐诗之路和合行”,写下一组《浙东唐诗之路》——“那隐于我身体骨骼里的山水/在内心深处涌动/山风掠过丘陵与小溪/渴望一路弥漫,直扑始丰溪。”“一曲天台高腔竹园调/风敲起竹板,惊起北雁东南飞/一首道情应和浙东唐诗之路和合行/云霞明灭,回荡内心的山水与远方。”采风团一路北上,穿越了台州边界,抵达新昌-嵊州一线。“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浙东会稽、四明、天台三大名山在此盘结,山涧清流奔腾有声,两岸风光如画。古人来此畅游往往自长江水路而来,在扬州转京杭大运河,再转西陵,经钱塘江入浙东运河,再经剡溪上溯天台山。我感怀剡溪“雪夜访戴”的成语出处,信笔写下“王子猷推开窗户之前,大雪无痕/雪意,如月光照亮夜色/魏晋风度,兴致无比廖远//好一番随性洒脱,一切听从我意/顺其自然,不带任何的造作/灵魂率性通透,无拘无束//无论身在何处,即便天隔一方/诗人,一旦置身剡中山水/心底便油然而生挚友的雪意”(海岸)。那日溯源至六朝剡溪口,半入江风半入云,“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李白)继而在新昌大佛寺旁留宿,第二天登上天姥山之巅。
嵊州剡溪口(海岸 摄于2018)
天姥山两晋之前人迹罕至,只因诗人谢灵运(385—433)率众在青山间伐木开径,越天姥,上天台,下临海,遂成驿道,故又称“谢公道”,中国山水诗鼻祖谢灵运最先劈山开径,更因唐代诗人李白(701—762)写下《梦游天姥吟留别》和《天台晓望》变得家喻户晓。李白沿着越中剡溪的驿道一路游来,“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兴之所至,信手拈来,抒发诗人纵情山水、自由奔放的豪迈情怀。天姥山下的台越古驿道,过嵊州,入新昌,后出斑竹村,经关岭抵达天台。天台山古驿道还留存流传千古的遗迹——“司马悔桥”,即是落马桥。当年司马承祯(647—735)奉召出山,路经一座飞跨山涧溪流的石拱桥,感悟天台山水清幽而顿生悔意,“司马悔山”也就成为中国道教的福地。中唐时期司马承祯在天台桐柏山隐居修道四十年,与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结成“仙宗十友”,引来内地诗人名士神往天台山,一心前来寻仙访道,诗人李白慕司马高风,在唐天宝年间先后两次来到天台山。晋唐以来的文人、士大夫多么向往隐居生活,把隐身修炼看作是人生的一种品位和境界,但也常徘徊于出世、入世之间,因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而苦闷、纠结、惆怅,失意落寞,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逃向山川美景。“山水”或许在中国文人的眼中并不仅仅是山水,更是处世哲学在现实生活中的具象变幻。“浙东唐诗之路”就此应运而生了。
国清寺照壁(2023)
这次我应《诗刊》之邀,重访天台山,首站依然是国清寺。寺院周围五峰环绕,双涧滢流;照壁“隋代古刹”东侧,“国清讲寺”山门东开,寓意“紫气东来”。我步入古刹,拾阶而上,细细品味智顗大师(538—597)朝夕闻晨钟暮鼓,创立佛教天台宗。佛道精粹“一念三千”,诗人捕捉一念心起,诗意足矣,大雄宝殿一侧“三贤殿”供奉的丰干、寒山、拾得不就是最好的实践者。所憾的事因时间紧促,我们没有行走佛陇绿道,再访唐诗与佛融合的神韵,就直奔天台山大瀑布而去。那断流60年的大瀑布重现6级梯形瀑布群,从山崖飞流而出,纵身跃入蓝天烈日下,幻化成千万如雪之诗;另一侧的会仙桥串起大瀑布与琼台仙谷,让天台山景区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集山、水、湖、瀑、桥、道、仙于一体的大景区。
天台山大瀑布(海岸 摄于2023)
天台山集诸山“古、幽、清、奇”之美,素有“佛宗道源、山水神秀”之美誉,蜚声海内外。次日上午,我等一行上华顶观杜鹃,下石梁赏飞瀑。华顶峰即是天台山的主峰,云海、日出、杜鹃、雾凇被誉为“华顶四绝”。四周群山如莲花般绽放,重峦叠嶂,巍峨壮丽,恰逢五月,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次第开放,杜鹃树可达四五米,甚至八九米,平均树龄200年,最老的达千年以上,堪称“华夏一绝”。华顶绵延千亩的云锦杜鹃林,苍干如铁,虬枝如钩,花开荼蘼,粉红或深红、嫩黄的花朵大而艳,灿若云霞,真可谓:千米高山育千年杜鹃,千花一树汇千亩花海,蔚为壮观!我时而在杜鹃林中转悠,赏娇艳欲滴的杜鹃花,轻嗅山间醉人的芬芳,如佛音入耳,忘却了烦忧;时而眺望远处华顶讲寺、华顶书院空旷的院落,间或听到几声鸟鸣,更添一丝宁静。我想,诗人李白第二次来到天台山时,在《天台晓望》里写下“天台邻四明,华顶高百越”,高过“百越”的华顶气势何尝不是诗人该有的遗世独立的自我写照,更是天台山历史文化受人景仰的高峰。今日天台山青绿依旧,年年绽放的千年隋梅、高山杜鹃不正是天台山文化绵延千年的象征。“千百年来,那片杜鹃林古意盎然/那一抹绚丽仙气飘飘/纵然生长于八荒之地,高山之巅//一阵山风袭来,云雾轻抚青山岗/云在林中绕,花在云中开/花开花落终有时,心存这抹云霞/华顶青绿依旧,流淌千年的山水依旧。”(海岸:《高山杜鹃》)
海岸在西澳珀斯宣讲(2019)
2019年末,我曾远赴西澳珀斯参加复旦-科廷大学中澳创意写作年会,以英译《隋梅》《山中晓望》两首诗为例,宣讲“一念三千:跨文化诗歌翻译与写作”,既传播了“浙东唐诗之路”,也传播了“天台山和合文化”。天台山为佛教天台宗祖庭,“一念三千”是天台宗依照经典《法华经》,吸取中国传统思维方式而提取的宗教义理。开宗祖师智顗大师(538—597)在《摩诃止观》卷五说:“夫一心具十法界,一法界又具十法界,百法界,一界具三十种世间,百法界即具三千种世间。此三千在一念心。”此言集中体现天台宗“一念三千”的思想——即一念之心能理具三千性相,更能事造三千诸法。法华正体、天台宗宗旨的十界十如,均依此推演而来,可谓是天台宗至高的理想追求。“一念”,即一心;“三千”为十法界,百法界,是天台宗对宇宙的总称。一念即具三千法,三千法即是一念,两者非前非后、非纵非横,难言难识。智顗大师一生重视修持,追求“游心法界”,抵达一念具三千,世界则成真理的世界——法界。那次海外年会未及细说寒山诗的海外传播,不曾想今年5月11日在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中国诗歌网主导的天台山浙东唐诗之路高峰访谈上谈了。
诗人、翻译家海岸谈“寒山诗的域外传播”(安琪 摄)
唐代诗僧寒山(725?—830?),其人生卒年月、出生地不详,三十岁前屡次科考,均名落孙山,就从长安来到天台,栖隐寒岩70余年,自号“寒山子”,真名无从考证,始终是个谜一样的存在。他与李白、杜甫生活在同一时代,放到星光灿烂的盛唐时期会被“边缘化”,却淹没不了其诗作精神的独特光辉。寒山生前寂寂无名,身后却声誉日隆,尤其在西方赢得了比李白、杜甫还要高的声誉,成为美、法、日、韩等国几代青年的偶像。今日寒山隐居地已打造成融寒岩、明岩、寒山古道为一体的“寒山小镇”。
赢得“寒山体”美誉的寒山诗,融白话入文人诗中,以五言为主,辅以七言诗和三言诀,清新雅致的白话诗风呈现山水意境和人生禅悟,或俗或雅,俚语俱趣,拙语俱巧,“或讥讽时态”,劝善戒恶,表现出驳杂并兼的儒释道多元思想,充满“和合”的意蕴。寒山诗题材涉及自叙、讽喻、学道、参禅、山水五类,单从内容上看“似儒非儒,非儒亦儒;似道非道,非道亦道;似僧非僧,非僧亦僧;似俗非俗,非俗亦俗。”据《仙传拾遗》记载,最早的《寒山子诗集》收有三百余首,分为三卷。初版寒山集的精神传播者却是唐代末年的天台山道士,认为寒山子颇有文人隐士气质,又有成仙之谓,故引为同道中人。
寒山子与寒山诗(胡明刚 摄于三贤殿后墙)
初版寒山集不仅诗中有道家思想,更重要的“能警励流俗”,到了宋代寒山又被佛家公认为文殊菩萨再世,到了清朝,寒山的312首诗篇被收入《全唐诗》(1707),为正统儒家文化所认可,寒山与拾得一起被雍正皇帝封为“和合二圣”;而老百姓早在年画里将他俩供养为“和合二仙”——寒山手持荷花意为“和”,拾得手持圆盒意为“合”;民间婚庆更是流传一妙联——“因荷(和)而得藕(偶),有核(合)方为梅(媒)”。儒释道在“和合”这一内核里融会贯通,“以佛修心、以道养生、以儒治世,”和合文化渐渐在天台山扎根壮大。“和合”二字也已成为中华和合文化的象征,和合元素渐渐融入“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及“身与心的和谐”之中。近20年来,台州市各届政府高度重视天台山和合文化国际传播,每两年举办一次“天台山和合文化国际论坛”。
寒山诗歌早年随佛教天台宗域外传播译介到了日韩,在20世纪50年代,随着日本铃木大拙等一代日本禅师推动禅宗西渡,寒山诗随之传到了西方,顿时引发一代欧美青年大学生的追捧。英国著名汉学家、翻译家阿瑟·韦利(1889-1966,Arthur Waley)在美国期刊《文汇》(Encounters,1954)首开寒山诗英译之先,向读者展现了他所理解的寒山道。他英译的27首寒山诗,以跨文化的视角揭开寒山诗的神秘,其译诗打破英诗经典的“抑扬格”模式,也不采用自由的素体诗,却是大胆采用一种跳跃性的诗律——兼顾传统中国古诗和英诗的格律,但又不固守两种诗体格律加以创新,既巧妙灵活地让所译诗行节奏与传统英诗音步相联,又自然地照应中国古诗的重音与停顿,却不强求押韵。
美国垮掉派诗人加里٠斯奈德(Gary Snyder,1930-),1953年在美国一次日本画展上的一幅寒山拾得图里初识寒山,出于对其诗歌的崇敬,在美国《常春藤评论》(Evergreen Review, 1958)英译发表了24首寒山诗,震撼了美国文坛,随之在美国社会掀起一股“寒山热”,被视作寒山诗英译史上的里程碑。他充分考虑英文读者的感受,尽量避免晦涩难解的诗行直译,不拘泥于原诗的一字一词,而是取其诗意真谛,把握诗境及语言风格的要素,为西方读者解读寒山诗提供便捷的途径。斯奈德所选的寒山诗似乎都与寒岩与禅境有关,着重描绘诗人的隐居世界和禅意人生。他还将24首寒山诗译作与自己创作的诗作编入同一本诗集《砌石和寒山诗》(1959)出版,后经过数十次的修订、拓展、刊印发行,2009年还推出一版50周年纪念版。
加里٠斯奈德:《砌石和寒山诗》封面
美国50周年纪念版,2009年(何家炜提供)
巴别塔诗典收有寒山诗的回译
柳向阳译,2018年(何家炜提供)
诗人加里٠斯奈德英译寒山诗的经历被垮掉派小说家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1922-1969)写入他“献给寒山子”的自传体小说《达摩流浪汉》(The Dharma Bums,1958)中,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寒山诗在英语世界的影响力。小说对诗人寒山作了酣畅淋漓的描述,详细解读了寒山诗歌内涵,并将美国人眼中的寒山精神发挥到极致,在西方读者中影响深远。“寒山热”时值美国流行禅宗思想,寒山诗所特有的禅宗佛学气息,给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精神信仰失落和心灵异化的美国人以安慰。寒山诗中宁静、平和、禅意的心境慰藉了“垮掉的一代”心灵,迷倒了杰克٠凯鲁亚克、艾伦٠金斯伯格和加里٠斯奈德等主将,也成为“垮掉派”的英雄以及反文化的先锋,更被稍晚些的“嬉皮士”尊为偶像。寒山那“头发蓬乱,拖着木屐,敝袍飞扬”的标志性打扮,一时成为欧美青年追捧的生活方式。
第三个寒山译本出现在60-70年代,是由美国著名翻译家伯顿·华生(Burton Watson,1925-2017)英译的《寒山诗100首》(纽约丛林出版社,1962;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84)。步入80年代后,寒山诗继而被编入美国大学教科书,入选重要的英译中国文学集《哥伦比亚中国诗选》(华生,1984)、《中国文学选集:从先秦至1911年》(宇文所安,1996)、《含英咀华集》第一卷(闵福德,刘绍铭,2000)。在中国本土被“边缘化”的寒山诗经过几番译介洗礼后在美国文学中确立了“经典化”的地位,这也说明以读者期待为准绳的“归化为主、异化为辅”的翻译策略不失为古诗英译的理想选择。
20世纪的“寒山热”因“垮掉的一代”而兴起,20世纪末并未因这一思潮的式微而散淡,寒山诗更因人们对于自然和生态的关注频频出现于各种文化场合,更是引发一位重走“寒山路”、推行当代寒山精神文化的民间译者比尔·波特(Bill Porter,1943,中文名“赤松”)的出现。他出版的第四个寒山诗译本延续了寒山诗的神话,他使用口语体直译寒山诗,以散体加注的翻译策略大面积修订出版的《寒山歌诗集》(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2000),在某种程度上能传达几分原诗的神韵。他在1983年初版英译307首寒山诗,而在2000年新版加译4首丰干诗和49首拾得诗,注释解读尽可能详尽周到,但客观地说他的译诗技巧比起他的前辈逊色,在诗意的传达上略显不足。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
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People ask the way to Cold Mountain
roads don't reach Cold Mountain
summer the ice never melts
sunup the fog is thick
how did someone like me arrive
our minds aren't the same
if they were
you could get there then.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隐藏着玄妙的哲理——经不懈的自我努力,穿越自然的险路和内心的困扰,抵达心灵的澄明之境。寒山一生乐观面对磨难,寓哲理于山水间的人生策略,以求精神澄明与心灵和谐,给予欧美社会以深刻的启迪。当代欧美人读完他的诗集,无不向往寒山诗歌所显露的那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和回归自我、回归原点的精神趣味。“寒山”实际上涵盖三重含义——除了诗人和隐居地外,还包含着修行之艰难。当代美国小说家查尔斯٠弗雷泽(Charles Frazer)在小说《冷山》(Cold Mountain,1997)扉页上就印着寒山的名言:“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小说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继而被拍成同名电影,荣获2003年度奥斯卡金像奖。小说《冷山》或同名电影若能汉译为《寒山》似乎更为贴切,毕竟斯奈德等译家英译寒山时用的就是“Cold Mountain”,回译过来就该是“寒山”。《寒山》这部小说讲述了美国南北内战时期一个名叫英曼的南部士兵身受重伤,生命所剩无多。他逃离部队,历尽千辛万苦返回故乡寒山,只为了见上心爱的恋人艾达一面;而艾达则在山影交错的乡间度过独立的蜕变期,学会如何与粗粝尖锐的生活对抗挣扎,并与山区女孩露比在战乱期间相互取暖,艰难而快乐地生活。诚然,寒山诗不仅是文学经典中的一个华章,更是一个洗涤人心灵的神话。一切渴求挣脱世俗羁绊,找回灵魂深处那个自我的人,都难以拒绝如此冷静飘逸的圣贤。
(此文前半部分原载于2023年5月23日《台州日报》,后半部分原载于2023年8月2日《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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