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 熊焱 著
北京捧读文化出品,南方出版社,2023年6月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收录熊焱自2020年3月至2022年10月之间创作的诗歌共121首,沿袭了这些年来诗人对于时间、生命、爱与孤独的种种思考。诗人以精妙的语言、丰富的哲思、深沉的情感书写了一部关于时间的中年之书,一部关于爱与孤独的生命之书。
熊焱,1980年生,贵州瓮安人,现居成都。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陈子昂诗歌奖、艾青诗歌奖等各种奖项。著有诗集《时间终于让我明白》《爱无尽》《闪电的回音》《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长篇小说《血路》《白水谣》。
诗集选读
轨迹
我的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差点去了医院引产
我幸运地来到人间,就像一滴水珠汇入大河
从此跟随浪花奔腾。整个少年时期
我历经病痛的折磨,多次命悬一线
当我反复丈量生死的界限,我确信人世的远方
不是死亡,而是肉体到灵魂的距离
十八岁时我开始写诗,仅仅是灵光乍现的偶然
后来却成为我永恒的命运。我将为此耗尽一生
我确信诗人的声名不是来自于认同与赞美
而是从这世界获得的孤独,比岁月还深
自我离乡后,夜空中的明月总让我想起父母
我确信这不是乡愁,而是血液在奔向它的源头
在我而立之年,白发探出双鬓
人生的积雪正在慢慢加深,直到高过头顶
这让我有着心慌意乱的羞愧
我上有年过古稀的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
我在中间穿行,却是一手霜迹,一手灰烬
我确信我对凡尘的热爱,不是我的牵挂太深
而是这人世是一个巨大的长梦,我还未从中苏醒
如今我四十岁了,每天都在照镜子
我确信照见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流逝的时间
而日落之后,长夜终将来临
这之前,我还要穿过贝壳孕育珍珠的苦心
穿过青草蓬勃的大地,到处都是生生不息的人民
我将听见一群孩童清亮的歌声,唱出满天星辰
我确信沉默的泥土在最终安放我的疲倦
不是生命走远,而是我出生时就在母亲的臂弯
最后辗转了一生,又回到母亲的怀里
容积
年少时我体弱多病,一次次抵临死亡的深渊
命运中有一种滋味,类似于胆汁
我从小生活在大山里,贫穷犹如贴身的单衣
生活中有一味苦药,名字叫黄连
后来我经历落榜、失恋、事业的困境
经历陡坡、低谷、隧道和转弯的岁月
我终于理解了:有时,挫败会埋伏在转角处
冷不丁地给予命运重重一击
有时,人生会在柳暗花明的坦途上
拐进山穷水尽的绝境——
这仿佛是灵魂的容积:苦乐参半,悲欣交集
让我穿越生死,学会忍受一切
时间留给我的
有时我穿过古镇的石板路、幽深的巷子
记忆是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正是我
在经历着那些往事中的荣光与衰落
有时我经过古遗址的废墟,断墙斑驳
泥土沉默。历史中有一种苍凉之美
人世间有一种繁华过后的沉寂
有时我回到故乡,看到田里稻谷金黄
就像世居于此的人,低垂着丰盈的灵魂
有时我在一壁爬山虎的墙院前停留
藤蔓悠长,就像梦境长于岁月
生活需要这样一种纠缠不休的交集
有时我参加亲人的葬礼,那告别的场景
又何尝不是我们在死亡时的提前预演
有时我在黄昏遇见迟暮的老人,沧桑的脸
近得宛若我在中年后加速向前的暮年
远得宛若退潮的大海卸下了浪高风急
有时我喜欢独自走向远方,身后跟着
星辰与日月。长路给人颠簸流离
命运给人悲欣交集,时间留给我的
除了爱,便只剩下生死
我已顺从于时间
十岁时,我幻想十八岁的样子:
鲜衣怒马,金榜题名
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前程
而我十八岁时,正孤独地躲在教室的角落里
窗外,青春的天空有着坍塌的危险
二十岁时,我幻想着三十岁的样子:
青袍似春草,风华正青年
岁月春风得意,宛若星辰带电的飞行
而我三十岁时,每天双手空空地回到家里
灯光照着孤影,长夜抚慰着无眠
三十岁时,我幻想着四十岁的样子:
于大江中流击水,于山顶尽览风云
晨昏里闲庭信步,谈笑间云舒云卷
而我四十岁时,正为五斗米疲于奔命
泥沙落进额前的沟壑,秋风吹凉鬓边的霜雪
我已人至中年,偏西的日头
慢慢滑向黄昏的地平线
成败自有常理,生死已是天命
我不再幻想未知的命运,只是顺从于时间
唯有诗,是我血液中的那勺盐
唯有大地,终将会原谅我庸庸碌碌的生命
我所求
我的署名在纸上,不过是两个字的位置
我只求我写下的文字,是经天平称量过的
盐与良心
幸福和欢乐是命运的馈赠
给予他们吧,这人间苦命的人已太多
分给我一点孤独就够了
生活有惊涛骇浪,现实有铜墙铁壁
很多时候,生存是一种匍匐的艰辛
我只求扶住我的腰板,那是拐杖带着我
颤巍巍地穿越黎明与深渊
而人生走到最后,不过是一匣盒子的面积
我只求最后的长夜如神谕,抚慰我永恒的沉寂
重读
一本书多年来束之高阁,再次取出时
它满页的斑点、偶尔的虫洞
都是岁月苍老的锈迹
是隐藏在纸背后的天机,终于跳到了文字的面前
生命正在逐渐衰老,我第一次读它时才十八岁
蟋蟀的叫声低于露水,萤虫的微光高过天空
当我再读它时,却已岁至四旬
“日月窗间过马”,鬓边霜雪无声
我身体内的江河与大海、灵魂里的高山与平原
也终究会向时间举起苍茫的白旗
在这本书里,我重新读出青春一去千里
溃退的中年一败涂地。而在主角性命攸关的瞬间
书页上却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虫洞
那是事件的另一个出口,仿佛是在等着我补充一笔
为人世中未知的命运铺垫一次转机
夜里从海边醒来
半夜从梦中惊醒,仿佛出海归来
劲风掠过船头,浪花跟在身后
我与人世的距离,约等于一汪大海的宽度
窗外谁在喊我,口音中带着咸味
那是大海的夜汐,正在铺开波澜壮阔的命运
西天一轮银月高挂,向人间派送着白银
我却只领到了三两孤独,半斤静谧
在那色
我是从雾中来的,是这里的风
把云雾裁剪成白发,别在我的鬓边
我也是从悬崖边来的,群峰间的峡谷
那么深,像极了我的孤独
抵达山颠时,雾散了
群山正在起身,万千峰峦绵延不绝
那是大地在棋盘上排列着时间
它们挨挨挤挤,像是在一起用力
向上抬升穹顶。而沟壑间深渊纵横
如同人世的谜面
我来得有些晚了,未能在这群峰中
提早占据一个位置。但我也是一座山体
矗立在自己的海拔里
天空开阔无垠,正迎接着我们的奔腾
入梦宛如一次远行
每次从梦里醒来,都是从另一个时空中
回到了现实。有时我走得太远太急
归来时满身疲倦。有时我历经刺激的冒险
获得了意外的愉悦。有时我遭遇悲惨的变故
我哭疼了全世界的伤心……
当记忆在时间的弯曲中变得恍惚
我会忘记梦境。当记忆沿着时间的顺时针向前
我会想起梦境,仿佛人生只在眨眼的瞬息
如果我梦见了往事,那是我穿越时间
回到了过去。如果我梦见了陌生的场景
那是我在探寻时间无尽的边界
哦,生命是一场悲欢离合的苦役
命运从不怜悯这人生马不停蹄的艰辛
每次我从梦里醒来,都是从另一个时空中
回到了现实。山河有序,群星运行
我带着白发与皱纹,岁月带着沉默与生死
重逢
恍若另一个世界,这分别的二十年
是一段通向深渊的泥泞。我们已岁过四旬了
想起20岁的夏天,我们三个骑着摩托车
穿过月光下的乡村,一则岁月曲折的梦境
我身后的女孩,用温软的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
一种加速的张力,给我大海上颠簸的眩晕
月光仿佛洁白的婚纱,我差点就向她表白了
夜那么长啊,命运带着我们各奔东西
他把乡村教室的三尺讲台,走成了
微光摇曳的蜡炬。我穿过尘埃飞扬的青春
抵达中年悬空的钢丝。那月光下的女孩
已从一道窄门经过,失散于人世
这是壬寅年正月初四,我和他重逢于旧地
哦,时间一直在拐弯
风提着刀子,天空降下霜雪
而那些远逝的日子已成为一种昭示:
人生从无重逢,不过是在相聚中
一次次地练习永诀
从个人经验出发,指向人性本质
——熊焱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阅读札记
文/刘晓彬
熊焱的最新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收录的作品均是诗人近三年来创作的,其核心思想主要是通过记忆重构的叙事性抒情方式,多角度地表达了诗人对生命的感喟和生存状态的思考。这种充满着灵动而流畅气息的感喟和思考又是强烈的,且更多的是从诗人个人经验出发,指向社会的现实和人性的本质。诗集中的作品大部分为融合生命体验的叙事性抒情诗,既是诗人一种个性化的指认,也是其灵魂的书写。
其主题包含着三个层面的生命体验,一是作为宇宙万物中的生命个体,对构成诗歌文本的个人生存状态和人生经历的生命体验进行复叙;二是作为人生三大情感中的亲情,通过从日常生活片段入手,来揭示诗人对现实世界的生命理解;三是作为生活共同体中的一员,对现实社会中某些人和事,审视其自身生命、人生和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何在。从这三个方面构建了一个生命体验和生存沉思的抒情体系,并努力去发现和升华生命的意义与生存的价值。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中收录的诗作,既有对故土和亲人的描述,也有对社会现实的书写,这些都是现实性和回忆性的叙述,呈现了诗人一种全新的不同于前人和其他人的价值判断,及其世界观与人生观。而且这些诗作,在叙述的过程中非常注重诗歌语言的张力,想象新奇和修辞游刃有余,从而给读者一种文本阅读上的愉悦。
(一)
由于熊焱出生并成长于偏远的山村,因此,从乡土走出来的他,在融入城市生活的过程中,使得《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这部“城市视野”下的诗集交融着他鲜明的个人记忆。比如《轨迹》一诗,不仅带有比较沉重的人生记忆,而且有着比较强烈的批判意识,诗人通过“我的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差点去了医院引产/我幸运地来到人间,就像一滴水珠汇入大河”,深刻反映诗人幸运地来到人间后的人生成长和人性重生的过程:
我的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差点去了医院引产
我幸运地来到人间,就像一滴水珠汇入大河
从此跟随浪花奔腾。整个少年时期
我历经病痛的折磨,多次命悬一线
当我反复丈量生死的界限,我确信人世的远方
不是死亡,而是肉体到灵魂的距离
十八岁时我开始写诗,仅仅是灵光乍现的偶然
后来却成为我永恒的命运。我将为此耗尽一生
我确信诗人的声名不是来自于认同与赞美
而是从这世界获得的孤独,比岁月还深
自我离乡后,夜空中的明月总让我想起父母
我确信这不是乡愁,而是血液在奔向它的源头
在我而立之年,白发探出双鬓
人生的积雪正在慢慢加深,直到高过头顶
这让我有着心慌意乱的羞愧
我上有年过古稀的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
我在中间穿行,却是一手霜迹,一手灰烬
我确信我对凡尘的热爱,不是我的牵挂太深
而是这人世是一个巨大的长梦,我还未从中苏醒
如今我四十岁了,每天都在照镜子
我确信照见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流逝的时间
而日落之后,长夜终将来临
这之前,我还要穿过贝壳孕育珍珠的苦心
穿过青草蓬勃的大地,到处都是生生不息的人民
我将听见一群孩童清亮的歌声,唱出满天星辰
我确信沉默的泥土在最终安放我的疲倦
不是生命走远,而是我出生时就在母亲的臂弯
最后辗转了一生,又回到母亲的怀里
——熊焱:《轨迹》)
写诗是熊焱的毕生追求,已成为他“永恒的命运”,他也“将为此耗尽一生”,且已渗入他的生命血液之中。从出生到而立之年,再到最终回归泥土回到母亲的怀里,在“历经病痛的折磨,多次命悬一线”后,反复丈量生与死的界限,诗人“确信人世的远方/不是死亡,而是肉体到灵魂的距离”。于是,诗人把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诗与生命同一”的人生轨迹融为一体。
在许多诗作中,熊焱总是将过去、现在、未来与生命、生存、人生结合起来,并融入个人经验,以及流淌在诗人血液里的诗歌情怀,从而使得作品的字里行间自然地透溢出一种生命化合之后的感喟、生存沉思之后的认知和人生经历之后的体悟。
而《课堂法则》虽在表面上以记忆复叙的方式书写了诗人自小长大的山村乡人的生存状态,但更重要的是在这漫长的人生课堂的教诲中,所进行的诗意的叙述,抒发了诗人内心深处疼痛的生命感受。此诗通过“一次次目睹乡人们殒于矿井下的黑暗/消逝于积劳后的沉疴”,检视了生命和人生的意义,这是现代乡人在生存中所面临的一种困境。诗人在创作中极力营造的这种惆怅和忧伤的抒情气质,一直在诗行中弥漫开来,同时也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了“命运才是那道最无解的问题/而时间给出的答案/始终是忍着泪水,咬紧牙关”的生活不易。
(二)
诗人有一种独特的思考人生和体察生存状态的写作态度,比如他的《人间鹑衣百结》一诗:
裁缝缝合衣服上的破洞
鞋匠矫正鞋帮处的豁口
时间,则慢慢地修复心灵的伤痛
夜里我在一张白纸上修修补补:
人心早已千疮百孔
灵魂的小屋早已四处漏风
天明后我走上大街,行人那么多
就像密密麻麻的针脚
光阴正无声地拉着细线
人间鹑衣百结,恰如命运的那块补丁
在这首作品里,“人间鹑衣百结”是其核心意象,有着重要的意义,它是架在诗人与读者之间的一座心灵的桥梁,也是隐喻时间可以慢慢地修复心灵伤痛的载体,它承载的含义又是多层次的:可以是“裁缝缝合衣服上的破洞”,也可以是“鞋匠矫正鞋帮处的豁口”……但如果了解到诗人的人生经历,那么“人间鹑衣百结”又可以看作是“命运的那块补丁”,这也是诗人想要表达的含义。当然,诗无达诂,读者也可以从“人间鹑衣百结”中展开更多的联想。
或许是诗人“少时体弱多病/一次又一次,在死亡的深渊上踩着悬空的钢丝”等缘故,他的许多诗都把创作的视点放在对病痛、死亡和生存等一系列有关生命的命题思考上,比如《在医院》:“每当导诊的护士/把头探出门口喊号,既像是命运的召唤/又像是一次生死薄上的点名”“满走廊都是同病的可怜人啊/一张张焦虑的面孔,隐忍着身体的劫难/而身后的门缓缓关上了,就像死神正躲在门后/认真地盘点着生死的清单”;《从医院出来》:“我牵起妻子的手/用了一把力。她在人群中假装很平静/除了我,没人知道她刚刚失去了父亲”;《求医记》:而在胃部淤积了数十年的痛苦,明显有哗变的痕迹/报告将在一周后出炉,生命也终将在不堪折磨中/等来死神的请柬。而黑夜降临/却要忍受黄昏时喧嚣的疲倦/正如有时生命远逝,却无处安置仓皇的暮年”;《葬礼上的父亲》:“父亲默默地坐在人群中出神。平静的样子/就像世界全都栖于他的梦里/三天前,他身患绝症的唯一的胞弟/把肉身的痛苦,与火葬场的炉火达成和解/奔忙了一生,最后命运的馈赠/不过是一盒小小的匣子”,等等。在这些诗歌里,医院、亲人等是诗人频繁使用的观察对象和思考角度,虽然场景、人和事都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但诗人在进行诗意提取时的角度是独特的,在这些常见的意象和事件中,多层次展现了一种生离死别的现实伤痛,并从哲学命题的角度提升出了生命的意义。
(三)
极具生活气息的叙事方式,不但为熊焱提供了一种思考人生意义和生存价值的新角度,而且为诗人开启了一种观察世界和书写人性的新视野,更是为诗人带来了一种拓展创作深度和广度的新思维。其中《中年的修辞》这首作品,深刻揭示了自己作为一个诗人,到了四十岁依然找不到精确的词语来描绘自己的内心的惆怅与失落。因为,杜甫四十岁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月色中天/时代忍受着他的寂寂无名,但满天的星辰/正在为他修订着人类的历史”;博尔赫斯四十岁时,已“是夏日的黄昏缓缓到来的宁静/是小径分岔的花园里那一抹永恒的时间”;米沃什四十岁时,已“是颠沛中无尽延伸的长路/一列火车载着他从欧洲的风暴中抵达世界的黎明”……而自己四十岁时,“却还在穿越平庸的岁月/穿越人群中共同的、碌碌无为的命运”。如果说,《中年的修辞》以及《从四十岁的长夜醒来》等诗作抒发了诗人一种感叹自己人生经历到四十岁依然是碌碌无为的惆怅和失落的无奈情感,那么《空白》等诗作则体现了诗人“而我奔波半生,不过是命运/向我诠释庸庸碌碌的含义/生命已浪费如斯”,朝着“唯有诗/还在等着我,在一张白纸的背后留下空白”的一种人生期待,以及不忘诗歌初心的追求。尽管自己“已双鬓染雪,抵临中年的深渊”,但“每当夜深时,孩子们全都睡去/我在文字中寻觅灵魂的源泉/我只要世界给我添加血液中的两勺盐/一勺是孤独,一勺是寂静”(《生命在庸碌中衰老》)。这首诗里的“盐”,融在血液中,象征着苦和咸的生命与生存状态。
在《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这部诗集里,“盐”的意象多次在不同诗作中出现,比如“而每一次,心在刀割中/我都渴望一把盐。疼上加疼啊/只为提醒自己:人生苦短/我还在庸庸碌碌地活着”(《在人世》);“唯有诗,是我血液中的那勺盐”(《我已顺从于时间》);“我的署名在纸上,不过是两个字的位置/我只求我写下的文字,是经天平称量过的/盐与良心”(《我所求》);“有时它是我乡愁的伤口上那把最咸的盐粒”(《月亮》);“细雨在下,几声鸟鸣/如盐粒融化于水。命运的风暴从未平息”(《从医院出来》),看得出来,“盐”是熊焱比较偏爱使用的意象之一。这些诗作中的“盐”,或象征或隐喻,寡淡的日常生活中需要诗歌来调味,而“盐”作为百味之首,在作品中作为象征或隐喻的意象,营造的却是一种睿智的思维空间与真性的内心世界,孤独和寂静的生命状态,以及“有时,命运在直线中/渴望一次转弯。多少人生屈服于失败”的生存现状。
孤独和寂静构成了诗人生命和生存状态中的心灵需求,虽然理想与现实经历总是有落差:“生活是一口深井,每天我放下吊桶取水/有时尘世的浮力推着我踉踉跄跄地后退/有时现实的重力又拉着我沉甸甸地下坠”,但理想和信念则依然构成了熊焱诗歌的精神底蕴:“我如一叶扁舟,小于一株浮萍/大于一片江湖的遥远/而命运中的历程,正在靠近灵魂的深度”(《中年》)。理想与现实经历的落差体现在多方面,正如熊焱所说:“当我开始投稿,在一次次石沉大海的挫折中,家人的阻止、同学的嘲讽,让我陷入漫长的迷茫和无助。那是一种惝恍迷离的孤独。”这种来自人性深处的“孤独感”,使得熊焱期望通过娴熟的修辞寻找一种适合表达其“抵达孤独”情感的抒写方式。因此,在熊焱看来,“写诗,是一项孤独的事业,你越是敬畏它,你越能获得它的青睐与眷顾。”而且他的这种“抵达孤独”,就是“为了在蓦然回首中找到那个灯火阑珊处的自己,找到那颗诚实而滚烫的良心。”
诗歌,已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了熊焱享受孤独的精神支柱。他的诗,绝大部分除了书写生活怀想过去思考当下寄托未来之外,还有小部分以诗论诗,即论诗的诗,也就是“用诗歌的形式来品评诗歌作家、阐述诗歌理论、总结前代诗歌的诗。”。其中收录在此诗集中的论诗诗有《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一首诗的沉默》《写诗的过程》《汉语的诗篇》《诗人》《作为一个诗人》《在浣花溪饮酒,致杜甫》等。这些论诗诗,有的还可以称之为“元诗”。因此,读者可以从这些作品中,管窥熊焱的部分诗观及其诗歌理论。
(四)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中收录有大量描述亲情和乡情的诗歌,比如《月亮》《山坡》《时间的深处有一只手》《水灌进田里》《七月回乡听蝉鸣》等作品,不但出现了许多生动的诗歌元素,而且以大量的意象组合将现实生活中人和事进行诗意的叙述,从而在诗人多年的生活经验中体现出一种既传统又现代的诗歌艺术的构成。由于诗人不断在作品中抒写父母情特别是对儿子和女儿的爱,因此,在写给父母的《年关》《下午》《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贫穷让他们忍受着一切》,以及写给儿女的《命运的中途遇见你——致儿子》《出生日——致儿子》《你来到这里——致儿子》《哭泣:致儿子》《当他蹒跚学步时》《致女儿》等诗作中,所呈现的一种父爱如山的情怀,都从某些方面体现了熊焱作为既是儿子又是父亲的情感境界,激发出了隐藏在人性深处的温暖的爱。同样,《泥泞》这首作品,在对母亲、岳父、妻子、儿子、女儿的抒写中,表达了诗人对生活、对命运、对人生、对生命的自我认知,体现了一位儿子、女婿、丈夫、父亲的一种传统情怀。
应该说,《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在现实主义的叙事性抒情话语中,融入了熊焱人到中年所经历的人生体验和丰富的社会经验。这些诗作,诗人一方面强化了个人生活经验,以及生存状态和生命的思考,另一方面努力把这些个人经验和思考提升到了现实社会的层面上来。这部诗集无论是以自我感受来抒发个人情感,还是升华到现实世界来表达社会意蕴,都给人以情感的真挚和醇厚,叙事性抒情风格自由流畅且朴实自然不晦涩又有张力。
同时,由于熊焱自身所具备的语言组织的驾驭能力和修辞运用的把控能力,以及对传统写作和现代意识的整合能力,还有通过这三种能力展示出来的诗人的个性,让其强烈而丰富的情感从诗行中很自然就弥漫开来,这也正是熊焱诗歌特点显著以及引人注目的地方。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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