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乡间的小路旁，不知不觉二十年了。
    我重返故里时，经过他的坟冢，常休憩一会儿，独对青山，沉思默想。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似与故人促膝而谈。
    他和我是同乡，隔河相望，各住一座山腰。我俩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中专生，紧接老三届，他读师范，我进农校。彼时的升学考试恍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金榜题名，实属不易。毕业分配，我到政府部门，他回家乡小学，各奔前程。开始并不熟识，直至他娶了我的师妹为妻，我才注意上他。
    公务员和教师，隔行如隔山，彼此交往少。可十年后，我去领导家联系工作，不期而遇。他与师妹般配，男才女貌，供职同一学校，但夫妻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和交际。这次相逢，十分匆忙，仅点头微笑招呼。出门我还奇怪，不久便释然了，他调入我所在单位的下属国有公司。
    转瞬之间，身份调整，编制由事业变为企业。随即改革，政企脱钩，被有背景的私人控股，一切向钱看，又不太景气。拉业务，搞公关，喝酒调侃，唱歌跳舞，他很不适应，却为了应酬，也随波逐流，日渐沾染赌博恶习。师妹苦口婆心劝阻，他仍沉迷，难以自拔，滋生家庭矛盾纠纷。
    后来，老总带他出入各种场所，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致使他愤恨不平的，还有一位中师同学，也是曾经的乡小同事，读书和教书远不如他，跳槽从政反而风生水起，一路提拔重用，成为达官显贵。他俩在校时就关系不和，一个智商高，一个情商高，互相瞧不起，他改行便为争一口气。
    岂料，他每况愈下，稍不如意，又郁闷难展，离群索居。有时新闻播报，望着电视上那得志小人，气不打一处来，连续几天几夜睡不好觉。知识分子的脸面，他一向是看重的。即使混商界多年，也没扭曲过人格，始终守住了底线。然而，在理想与现实中，他找不到平衡点。或许这般，毁灭了他。
    一次春节还乡，我突然听闻，他在老家自杀。据透露，他携妻探视父母时，妻聊及孩子，考上本市重点中学，交不起学费，叫他不要再玩麻将。当众拌嘴，越吵越厉害，他顿失理智，冲上楼房，关闭门窗后，吞服农药。
    年方不惑，竟寻短见。乡邻震惊，深表惋惜，议论纷纷。幸亏孩子懂事，舅舅解囊资助，成绩名列前茅。不过，师妹守寡，悲痛万分。当年，她在我的母校，也算是班花，暗恋者一大把。丈夫若安心教育事业，该有多么幸福的人生。
    他想挤入另一种圈子，却不是那条河的鱼儿。不一样的生活，切莫忽视代价，硬要挤进去，变成牺牲品。他哪里知道，对方投机钻营，虽一时得逞，可机关算尽，反误大好仕途，因失职受处分，已日薄西山了。
    溪河清澈，峰峦叠翠。故乡啊，请用温暖的怀抱，抚慰这一颗亡灵，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