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于五月推出了欧阳江河近四十年的诗歌自选集《欧阳江河的诗》。这是欧阳江河最新的一本编年诗歌精选集,诗集录入了诗人1980年代以来不同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展现出诗人不断变化、突破的写作轨迹与诗歌面貌。
7月16日,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了“你还愿意翻开一本诗集吗?——在词语的星空中漫步”活动,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与欧阳江河进行对谈,书造社主理人宏业担任主持嘉宾。
阿来(左)与欧阳江河(中)进行对谈
身边还有人读诗吗?
本次对谈会的主题是“你还愿意翻开一本诗集吗?”
欧阳江河认为,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我们大家都认为是不是还有人在写诗的年代,面对“我们要不要读诗”这个问题,自己的回答是肯定的,“一个读诗的人会比一个不读诗的人更靠谱一点。辛波斯卡说:‘我偏爱读诗的荒谬胜过不读诗的荒谬’,为了减轻我们的荒谬,我们就读读诗吧。”
阿来认为,当我们生活在一个如此具象、会被所谓的那些巨大的真实淹没的时代,难道不该读诗吗?不想有点超脱感吗?
“我觉得诗歌是一个人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之所以重要是,借由诗歌,我们不会被琐碎的、冗长的现实淹没。更重要的是,从《诗经》时代开始,中国文字的源头就有诗歌在,一直这样汪洋恣肆地壮大下来,构成了中国人情感的底色、情感的史学。所以我觉得不读诗是不可思议的。”阿来谈道。
阿来从自己的经历谈起,他在三十岁写了最后一首诗,并感觉到再写诗好像很难寻到新路,于是在小说这种文体中寻找空间。“但是,我对诗的阅读一直没有停止。诗歌有时候确实是提升我们自己、从现实生活当中略有超越的一个可靠途径。”
阿来特别提到了欧阳江河的一首《宿墨与量子男孩》长诗,这首长诗的内容极为玄妙,情感丰沛,如诗人写到的:“子非鱼,男孩以空身潜入鱼身/且以鱼的目光看天,看水/看反眼被看的自己/这道奇异的量子目光/与不可说、不可见连成一片/曳尾于苍茫的万有引力/而你太孤单了,视万人为先生。”
“很多写作的人会逐渐消失。一是自己失去写作的激情,不再写作。其次是他可能仍然在写作,但他在大量复制年轻时的自己,在读者心目中,他也等同于消失了。但是,我们看到欧阳江河四十年间不断地进步、不断地追求、不断地探索。一个创作者要始终保持这样一种激情,不把自己简单化,能够不断进化,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读懂一首现代诗?”这是一个伪命题
主持人宏业提出,对于一个没有基础的诗歌爱好者,如何读懂一首现代诗呢?
欧阳江河回应,我们阅读诗歌的时候不能在媒体意识形态的语境里阅读诗歌。“诗歌不是给你拿来读懂或者不懂的。什么叫懂?有的时候说不定写诗的人自己都不懂。一加一等于二叫懂了吗?如果在数学的、抽象的意义上来讲,一加一当然等于二。但是,在你带入具体经验以后,比如一滴水加一滴水还是一滴水。连这个都没办法回答懂还是不懂,只要你带入具体性、物质性和经验成分之后,都没有统一答案,更不要说诗歌了。”
欧阳江河认为,如果带着“要读懂”这个观念去读已经成了经典的李白、杜甫、韩愈、苏东坡的诗,我们能读懂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不是很好懂?那个“床”是什么意思?“床”指的是胡床,胡人时代的“床”可能是拿来坐的,李白是坐在那里睡不着觉,不是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思故乡。如果连“床”字都没有搞清楚,把具体的历史语境去掉以后,我们认为的读懂是真的读懂吗?
“我有的时候把诗弄得有点不太容易懂。写复杂诗歌不是在自恋,也不是在炫技,我们是对文学本身意义上的诗歌负责。中国诗歌自古以来就有很难懂的诗,杜甫的诗很难懂,屈原的诗太难懂了。但是,必须有几个人得这样。这个东西像黑洞一样,诗歌复杂性的写作像黑洞一样把我给吸进去了,我置身于这个黑洞里面,是真正的写作的幸福感、责任感。大家要放弃懂还是不懂的这个问法和答法,而且诗本身有些读不懂不是更具有挑战性吗?”欧阳江河认为。
阿来认为,对于诗歌的懂与不懂的讨论可能跟我们语文教学的方式有关,过去古人说背下来就行,“读书千遍,其意自现”,“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我们偏要把这句话重新用更白的大白话解释一遍这就算懂了?“含”就很有意思,推开窗户我们看到西边那些群山上堆积了那么多亘古以来就存在的白雪,但是不是要这么解释?硬解释最后只弄得我们的语感等而下之。诗歌语言就用诗歌的方式去感受不行吗?不解释不行吗?
“王国维认为,还有一种诗歌的写作方式是造境——把不同的形象捏合在一起,来说明一种状态,不是对一种实际风景的描写,比如李商隐的《锦瑟》。前两句好读,‘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但接下来他写琴的声音——‘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商隐把不同的形象捏合在一起,营造了非常美的意境。从古到今就没有人敢声称一定能把李商隐的诗每一句解释清楚,他的美就在这种扑朔迷离造成的情境当中。”阿来谈道。
“当我们的文化变成所有人都懂的时候,我们就把文化取消了”
关于诗歌阅读与学习有什么方法吗?
欧阳江河谈道,自己作为北师大的教授,带了二十几个研究生,“我给他们讲的第一句是:祝贺你们通过了中国高考的门槛,请把高中语文那一套为了应试教育而存在的阅读习惯和对文学的理解全部扔掉,然后你才知道文学到底在写什么。你不能把它切成这一段是什么意思、那一段是什么意思,那是中学的读法。我们通过中学的阅读培养了各种各样的文学常识之后,你面对的将是文学而不是语文课,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阿来谈道,佛教才告诉你我有不二法门,不要那么确定,但理解诗歌确实需要阅读的积累。“当我们的文化变成所有人都懂的时候,其实我们就把文化取消了,是把文学、文化这种审美的提升人的功能给取消了。我们应该有总体的欣赏习惯,欣赏水平、鉴赏水平是要向上走的,是要养成的。”
诗的懂和不懂,在不同的时代,修辞手法在变异,关注的对象在变异。一首写梅花的诗,你肯定懂,因为我们已经读过那么多梅花的诗。问题是再写梅花诗,意义不太大了。“《宿墨与量子男孩》这首诗,其实是把一种认识世界的热情,以及这个世界与理论之间的那种困惑或者说我们的知识困境,表达得非常充分。有很多传统的意象,同时引入了大量的现代物理学对这个世界的解释。其中有一个确定的东西,同时又有巨大的不确定,这是从《玻璃工厂》开始就一直延续下来的,但他又不断在升华。我在这本诗集里看到一个诗人的前进,他能够迅速地融入新时代,形成新的东西。”阿来谈道。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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