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

以修远证明一个年份的合法
自我规避，因其太多地出现在冰冷的纸上
这是一个怎样的年份，伴随众生之我
那时世界还年轻，尚不知母亲心头
意义混同声音，亦没有奇谲的变换
一九八八。从农村赶往城市，为着新的诞生
饱含奔波、酷热与疼痛。
就这样远离半污的河流，远离如血的残阳
我发现了这个世界，成为一粒微尘
心中开始有了飞扬的经幡，但什么在消逝
那光束照亮我的时辰有着怎样的惊奇
当我写下一九八八，感到惶惑
在这之前：伸向火焰的手无法代替火焰
精致的舌头梦想闪电，在虚无中充当立法者
植物照旧疯长，如同孔雀的叫喊
现在一九八八是一匹枣红色的马
它渐次生长，温润如玉
奔跑出不真实的陌生交谈



温暖

阳光多么好
我打开窗户
让阳光照在我身上
手捧加里斯奈德的诗集
我一页一页地读
阳光多么好
照在这本诗集上
照亮每一个细小的文字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
消耗时光
再读一会儿我就会睡着
忘却人世的烦恼
时光温暖如春
但愿万物安好





说起一生

说起一生，就像说起一只
乌鸦的黑。孤立在白雪之中
充满深意，无法被肉眼长久凝望
 
说起一生，说起逝去的光阴
那些冷却的、热烈的脸庞
我知道，当我说起一生的时候
我仅仅是用嘴巴去说
仅仅是用二十四岁的肉体去说
 
生命之路郁郁葱葱，绝非只有悲伤
说起一生，当不远处乌鸦决绝地飞走
我能看见的除了苍茫的大雪，还有
莫名的温良，干瘪的渴望
 
我知道，乌鸦并没有飞远
它笨拙而明亮，像我们无法拒绝的一生



远门

在一个薄薄的午后
我没有了雨滴
握着一把钥匙
去寻找冰凉的锁

在一个薄薄的午后
日子长出翅膀
只静静飞离
人世不灭的火

在一个薄薄的午后
孩子们睡得很沉
海洋深邃
泪水轻轻飘落

在一个薄薄的午后
风吹遍森林
清泉无人饮
但听见有什么走过

在一个薄薄的午后
你要出一趟远门
去无人知晓的地方
钥匙闪闪烁烁



蜜岸

雨曾经无声落下，男人啼哭
并带回一包新鲜的栗子。
那热度是为他的女人所保留的

树叶被黄昏点燃，
雨落向奔丧的人，亲吻绵长的街道

铅灰的码头，手风琴般伸缩
远处波浪，他的家，触及另一场雨

男人经过小镇时平原寂灭
楼梯上滚落下几个
无声地，更远处捻暗的星星。



路

雨滴闪耀的时候，
心是绿色的。
你们在道路上行走，
道路是弯曲的。
后来有了灯，
风点亮所有的灯，
为了纪念。
风点亮你，
你的心是绿色的，
被众鸟分食。
然后它们飞远了，
飞向太阳。
一万个心灵飞向太阳，
那被金黄照耀的，
众多的你，
曾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雨滴闪耀的时候，
心是绿色的。
为了那些冰凉的石头，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宋朝

是日破橙暮色起，人脸如梅花
浸在去年的风霜。山高月小、雾锁寒江
你素白的手臂闪亮，永留一场清雪。

宋朝的茶随手接来，树皮潮湿夜灯黄
晚风吹行舟，行舟不管星河冷。
隔江观一副副皮囊，被人事反复浸泡
马蹄达达，过长亭短亭，泥土飞扬
那水仙低声部的合唱，被黑暗付之一吻

在古代，我拿起昏沉的乐器，石头般静坐
什么也不弹。只静坐在红叶纷飞，但我
有知更鸟的情态。独饮，想起木芙蓉的开落
我有着静待的勇气，去过枯寂的生活。




乐园

你在庭院燃起了烟花，
门外的衰草还留在门外。
更远的烟，波动你的清梦，
鼾声装饰着天涯。
只有读过离别才记得，
晚间那一点星星的明亮。
我喜爱乡间的暮色苍茫，
巨大的孤独淹没了人类。
我喜爱无垠的野湖泊，
如同海洋，而你是一座岛屿，
无所归依，随时幻灭。
妆台上留有去年鲜艳的灰尘，
友人竟也重读《惶然录》，
乃独立雪中使炉火更为明亮。
纸灯笼停在墙脚递送春的足音，
你燃起最后一根烟花，奔驰。
忘却玲珑的过往，泪儿轻薄，
莫不是春的哀愁策划着探听？
忽觉儿时的梦也已衰老了。



重临

忘记赤裸后冻结的诗篇，柴火还在
夜色的人间闪现，一种雨滴的誓言。
迷人之食提升了友谊的蓓蕾，耗尽青春，
被剥离的生活，使寂静成为碎片。

爱的昨日之沉重，纷扬的泪水，
路过我肩膀的疲惫的肉体，被芦苇震慑。
巨星仍在远离，湿润的根系回应着蜂窝，
我们应当学会忍耐，庇佑仅存的深爱。

你看见的多少有点苦涩，清茶渐冷，
无人续上；而松针黑暗的回音，为之喜悦。
友人轻轻走来，灯芯般停歇，已筑成水汽。
告别如同闪电调低了天幕，渗入最初的安眠。




歉疚

早已厌倦了，但渴意降临，
立在沐浴后干燥的舌尖；
有人擦身上的灰，制造“悲悯”。
青鸟飞过暮色中宽阔的河流，
那里埋着过去，它永不飞回——
知晓你对我的恨或厌恶，
我秋晚的病变，将成为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