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记(组诗)

姜华

这个五月

这个五月，在安康中医院呼吸科
与危重医学科，我与几位医生
和一群花一样的护士，与死亡进行了
一次实景推演

1971年冬月，巴山深处下着大雪
一个10岁孩子走在给娘送葬
的人群里，心中滴着血。成年
之后，我忌讳死亡这个冰冷的词语
因为它冷酷、傲慢，不可预期

在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我看见
一群白色蝴蝶，在中走廊上急匆匆
飞来飞去，在每一个病房播下
春天的希望、种子和笑脸

每天推开大门，面对一座万年
不死的青山，不知何时我有了
叹气的习惯。看见周围越来
越多的人，在不明真相中离去
我有些悲伤。却无能为力

我确实无能为力。就像53年前
母亲去世，一个10岁少年
无能为力。就像37年前父亲
去世时，36岁的我，同样无能为力
我有些疼痛，也有些怨恨

看到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流尽
就像是一盏油灯慢慢被
生活熬干，最后无声无息地熄灭
就像我现在残缺的样子

生病的时候

生病的时候，就想起了那座
医院，不生病的时候，那座医院
依然让人怀念。我知道
 那是个让人梦牵魂绕的地方
在五月，一场相思的雨
落得是太缠绵

蜿蜒流长的汉江，串起了我的故乡
汉水的上游是安康，汉水下游
是旬阳。某年某月， 我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就是有病。在倾斜的阳光照射下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江边

在医院，是白衣天使们扶着我
一步一步走向健康彼岸
多么温暖的地方，多么稔熟
的语言，似曾相识的脸庞，时刻
在眼前闪现。想不到一座医院
成为延伸我生命的节点

子夜的风

子夜，一切都安静下来。在内科
13楼，昏暗的灯光开始深呼吸
一个叫王姣的大眼睛姑娘，独守
在护理站，我知道她来自旬阳
她的美丽，是今夜唯一的头条

她伸过来的手势，给我留下了
玫瑰的余香。大眼睛姑娘
风姿绰约，朴素而清香。她把
少女的希翼掩藏在护士服里
让年龄与爱情一起生长
子夜的风，轻轻地穿过医院走廊
追逐着一位诗人的忧伤

这个初夏，在安康市中医院呼吸
内科，我只看见了一个女孩
一双眼睛、一个背影、一个胸牌
和她用身体带起的风

呼吸病区

住院部13楼是呼吸病区，主治
呼吸及危重病人，这座楼高
16层，可是每一层都是
关隘。住院的病人和家属
每日里奔跑如蚁

病区里有18个护士，个个都是
靓女。 有事的时候她们亮着嗓子
把一个叫小毛的医生呼来唤去
5位医生都有独到的手艺，他们
虽然年轻，却不能用世俗眼光
将他们看低。80张病床日日暴满
住院的病人都在争一口气

病区有个30米的中走廊，那是
我们病人“放风”的地方，就是
这些简约和平凡，镶进了我
的大脑里，挥之不去。这个呼吸
病区，将在我人生的长河中
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迹

另类的春天

农历四月，这个春天来的相对慢些
在中医院呼吸病区，护士们藏起
季节的花花绿绿，只把一种
颜色， 洁白的语言，呈现在病人
眼前，把病区昏暗的夜色照亮

这些九零后、零零后姑娘们，这些
市花、校花、  院花和 科花们
这些叫侠、叫英、 叫艳、 叫姣的花儿
她们的梦想比春天来得还早呢
其实，  她们早就绽放了缤纷和灿烂
只是开得内敛、含蓄。象孔雀
轻轻地收拢了羽毛，若隐若现

这是多么另类的春天啊，包容
克制、内敛，还有一些残忍
这些神秘的风景，恰好
被一位住院的诗人
偷窥

+73号病房

+73号病室在走廓西侧，玻璃门
给我们划出了一个小小世界
每天， 我们除了发烧，就是使劲
的咳嗽，拚命的呼吸

15、16床， 多么吉祥的数字
同室的病友是我的老乡
他血糖高，总抱怨现在不该
生活太好。高血压虽让我独占
也只能顺其自然

我们一齐吃饭， 一同聊天，一起
睡觉，一样打鼾。糖尿病饮食
受限，高血压要减少食碘
我们经常画饼充饥，什么满汉
全席，宫廷大餐，想象中的幸福
像肥皂泡戴着花环

就这样 一天又一天，输液 
服药、 休息、 吃饭。我们的生活
单调 而平凡。无聊的时候
我们看着窗外几云游动白云
推算太阳明天升起的时间

杨大夫

她像一件精致的瓷器，高贵、内敛
还有些矜持，镜片后眼睛藏着
睿智。语速舒缓、节制、温暖
突然就令人心动。她是我的医生 
我却是她的陷阱

天使用在她身上是多么的肤浅
苍白、无力，可我却掏不出
一粒捂热的单词。纵然无数次
有十万个理由想表达、说出
却一次次被矜持驳回

癸卯4月，在安康中医院呼吸科
一位女医生匆忙的脚步象
穿堂风，抓走了我内心的乌鸦
来去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