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摊上取了一本薄薄的旧书
连扛带抬搬了千万个短句回家
夜里我越看越困
伏在故纸堆上离印墨越来越近
睫毛压到纸面时再睁眼
触目尽是黑
非是一个字深黑的填墨内里
而是我陡然撞入亡者的瞳仁
黑是不见五指的长安的夜有冰雹杀透了他骑的瘦驴
黑是泥淖四拢的云梦的瘴疠无人拔刀剜下毒菌的触丝
黑是砍断的梨树的横截面逸出的蝉鸣想起与烈日共焚时堕下的碎灰屑
黑是涂磷的头颅跪上蒲团烧起来的光照亮破庙胜过烛油
古铜色的佛伸出手，黄指缝里是蝉屑，嘴唇是黑的因为食了生于瘴气的毒虫
祂攥指捏死了李贺的老驴
亡者的与我对视的飘着絮丝的瞳孔里浮出笑意
说他拋起炬火烧过三千年前的春天
砚台里枯黏的焦墨可以助燃
于是他伸手蘸了用来填一个文字深黑的内里
举头尽是黑
大火焚过宣纸时再后退
卧在西行的青牛背上离废墟越来越远
白昼里老和尚与他攀言玄谈时越来越清醒
他们为一句古时的谒语吵起来嗓门越来越洪亮尖利
吵了一千句时声音轰震飞了毒虫蝉尸与佛唇
吵了一万句时他们拿暮春的飓风砸向彼此
刮溅下自己身上的三彩涂漆染在四十二章经上厚厚一层
又等我在地摊上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