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些年回老家，多数是春节前后
麦苗泛青
车过废黄河一些零散的乡村老房子
就出现在田间地头
孤零零的样子，亲切又气馁
一路向北，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单调
气温愈加寒冷
所谓老家就是这样：念着某种气息，
但又怕听见一成不变的乡音
怕看见路边田地里干涸的沟渠
怕看见炊烟，看见父母越来越老去的身影现在
怕看到通向埋葬父母墓园的那条小路

二：
这条路已经走过四十五年
还将要走多少年，不知道
近半个世纪的来来回回里
熟悉到某个路段的某间民房后墙上的宣传标语和口号
甚至更早年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标语最早的：家家只生一个好，要想富多栽树、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到后来的治疗腰腿疼的针灸推拿广告卖鸡苗树苗…偷电罚款，超生罚款，
现在是充话费送流量……
标语宣传传递出一个又一个时代的
结束或来临

三：
我晕车经历有二十年
或更长
每一次回老家都是一次掏心掏肺的过程
怕人挤人，怕排队，怕停车，怕汽油味
路过洋河镇闻到酒香
胃肠也会翻江倒海
到家就好了
一张煎饼一勺酱豆，
胃肠风平浪静

四：

平原上的庄嫁地一望无边，
玉米比人高
大概是1974年八月，
张家二丫头躲在玉米地谈对象中了暑
被父亲暴打后远走他乡
二十年后
二丫回乡，功成名就连县长也要请她帮忙搞企业
后来听说在苏南搞房地产
做大了
她妈跟邻居聊天说：二丫头当年要是不离开家哪有今天这出息

五：

在苏北平原，看到最多的树木是泡桐和洋槐
都说洋槐花好吃
三年饥荒救人命
前些年回老家吃过
洋槐花炒鸡蛋
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微甜中有难言的涩奇怪的香

我一直念着舅舅的好
在我成年后母亲不止一次提到此事
我两岁不到母亲带我回乡下舅舅家
清汤寡水的菜粥里
舅舅总是把少得可怜的米捞给我吃

六
：四十五年前回老家长途车要两小时四十分钟
现在高铁只需30分钟
在最慢和最快之间
情感选择前者
如同苦和甜
苦
是伤害，因此刻骨铭心

七：

在县肉联厂的墙外有一棵桑树
那年夏天
我和小伙伴爬树上吃桑椹
染了一身的紫色她坐在树下哭
说回家要挨打
她爸爸在肉联厂上班
七零年代肉联厂生产的午餐肉罐头专供出口
上下学的路上总是记住老师的话看谁都是可疑的阶级敌人
学雷锋做好事每天都有
路上常有带笼子的平板车
拉着满满一车漂亮壮硕的大公鸡
小伙伴们帮着推车顺带揪公鸡尾巴上漂亮的鸡毛
一直不知道，那些大公鸡最终的结果在哪里
漂亮的鸡毛被我们做成了毽子
立在一枚枚清朝通宝的铜钱上
童年的乐趣：把毽子踢高，跳出花样

八：

在苏北老家有著名的葡萄酒厂
葡萄园和我家只隔一条马路
暑假快结束时
葡萄收走了
看园子的人也消失了
我们溜进园子寻找烂葡萄吃
一种特别的芳香腐烂的味道
在葡萄园里玩常有人冒失大喊：鬼来了
然后是奔跑
是书包里文具盒的哗啦啦声响，尘土，夕阳，衰败的葡萄架上挂着衰败的黄叶
这一群同学，
若干年后各奔东西为官为商下岗……

九：

我有个同学住在新盛街，祖上光耀过
她爸爸是一个什么厂的书记
一帮小同学经常到她家玩
有一回放学，我们在马陵公园门口跳皮筋公园门口有宣传橱窗
大概是1975年，小吴同学指着橱窗里的大人物对我说：我爸说的，这人不是好人，当不长……又说：不要跟别人说啊
现在想来，十多岁的小孩懂事了吗？
2000年8月底，我又一次走过新盛街
父亲去世，我去通知家里一位亲戚
走错了路，大雨，老街上水流成河……

十：

离马陵公园不远是县委大院
不知哪一年，只记得外婆带着我跑
外公戴着纸糊的高帽在游街，
路上很多人，阳光灿烂
在县委大院门口的路上有一堆烧焦的东西
其中有一串碧绿的珠子让我印象深刻
那种绿，透明干净
在一堆混乱的灰烬里是那么显眼
离县委大院不远，是县邮局
门口长年坐着一位老人家
替人写信
红旗电影院紧挨着邮局
最难忘看《卖花姑娘》
学校包场，凌晨四点，雷声轰鸣大雨如注，
电影院内座无虚席，哭声一片

十一：

历史上也出过大人物，
有多大
西楚霸王
在我老家有他双手举鼎的雕像立在街头
每次回老家总会路过
也就多看他几眼
历朝历代都有传奇人物
一旦传奇他就会离真实越来越远
因为每一个时代都有人在制造传奇和故事我们这一代人也曾在虚拟的英雄或历史中度过了整个青少年时代……

十二：

那些火红的年画
几乎贴满斑驳漏雨的墙壁
大好河山激励着年少的心，
鱼满仓粮满库，
丰收的喜悦持续一年又一年
故乡是年画
当我们走进去，
我们一定是抱住了喜悦或悲伤
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从此诞生
在我的迟暮之年
所有的遗憾
都成了热爱
包括你曾经的贫瘠和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