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蚊子

蚊子从空中掉落时
一定有一些声音我们听不见
比如空气的撕裂
比如时间的迅疾
也一定有一些颜色，被我们
用梦想调校过
比如它内心的紫
比如停息的翅膀下，藏匿的春光

蚊子从空中掉落时
它与地板之间
一定发生了一场
极为隐秘的、划时代的碰撞
一定有一些悲伤我们感觉不到
比如地板，拓展为大地，它已用它的广大
覆盖了
一切卑微

麦地

这一片麦苗，如少女嫩黄的肤毛

没有人能超越麦地
稀疏的光芒
正如没有人，能玷污
她们年少时
的梦想

轻风总无邪念
世人又何须矫情

春光该有多美，她们坐在麦地里
青春在她们的胸脯上，渐渐隆起

名字

那人试着用橡皮擦，在纸张上
擦掉自己的名字。纸张破了，他的名字
完好无损

他说：一个人的名字，写在纸张上，比刻入碑石
还永恒。我从他失望的目光里，读出了思想者的恐慌

他的名字，让他孤独。于是，他把纸张烧掉
他所信仰的一切，化成了黑色的灰烬
他的名字升华为白色的光

有人在春光里唱道：花有重开时，人无相见日
他所热爱的一切
都带有不确定性。凄婉而美好

蚂蚁

好吧！一只蚂蚁
经过努力
终于爬到了石头上

它没有情感，没有思维
我随意伸出一根手指，就可结束一切

或许，它甚至没有痛苦
也没有呐喊

但你万万没想到，我摘下了它的头颅后
它还在挣扎着腿
从石头上，滑了下来

它以卑微的动作，对这个世界
表示了强大的抗议

北镇关

风爬上北镇关时，我也爬上了北镇关
北镇关上有一座庙，名曰洗心寺

秋天，关上草木穿上袈纱，进入空寂
一只蝉卧在树枝上
阳光，被它的声音磨得透明

春风引

春风阅过我的身子，并开始朗诵
我骨头里的光阴

肌肤上的皱纹，一行一行
像一首诗的初稿。春天的河堤边
我曾遇见自己

春风把我吹响
就像吹奏一支竹笛

白鹭之心

一只白鹭停栖在湖畔，看风的女人
也看到了自己孤独的心

降落在草丛上的那一抹夕光，被女人拾起
披在肩上
她快飞起来了

她快飞起来了
可她一直忍着，她要等风，把大地吹得
更加空旷一些

灯光师

拨弄明与暗、悲伤与欢乐
操空一台舞剧的命运

从音乐走向谢幕。虚构的光，被他收起
卷在一只疲惫的香烟里

孤独

才张贴在墙上的影子，关掉灯后
就塞满整个房间
她的气息和体温，有时像海面辽阔
有时像桌上沉默的镜框，那么窄小

一个人安静的时候，任时间
把他切成不同的截面

打铁街

有一排长长的影子，等待着
锻打。火苗很旺，风
时而举起红色的手掌
时而舞动蓝色的旗帜

打铁街没有人，打铁街只有影子
有的影子，被铸成了马掌
有的影子，被铸成了三王庙大门上的门环

失眠论

失眠的人，喜欢像一张空白的纸
死皮赖脸地贴在墙上

任凭灯光怎么撕扯，都不走下来
任凭夜怎么深，怎么浓
仍贴在那儿，像一张拒绝被篡改的脸

焚书记

收拾书房，烧掉一些旧书，及手稿
纸在燃烧
纸上的思想，被熔成光

纸终被焚为黑色的灰烬
光成为了光的一部分，无处不在

锄荒地

我的叔叔，在春天锄一块荒地
那地太硬，一锄挖下，就一个白齿印

布谷渴了。到了傍晚，他才锄就一小块
而天空那么广袤，那么广袤

他把从泥土里抖出的荒草，团成一堆，点燃
他走下山时，云朵被烧红了
吹过他脸庞的风，也是红色的、暖暖的

风吹玻璃

我看不见风，也看不见玻璃
但实事是存在的
一个在厮杀，一个在抵御

直到哐当一声，那些透明的时光碎了一地
我才看到，世象
多么锋利

我推开门，走向外面
一夜大风之后，群山苍茫，沟渠纵横

虎骨膏

取虎之骨，熬而成膏
涂抹在你的膝关节，你狭窄的骨缝里
便有了虎辽阔的咆哮，和黑色的森林
取虎之魂，镕而成金
谁也折不断冷风的硬度，谁也不能超越
闪电的光芒，虎的精神在诗人的酒樽里

宽容一只虎吧，它呆在动物园，随遇而安
变得那么温顺，懂得审时度势，谙熟人情事故
偶尔，还会向喂食的游客撒撒娇
多像，忘却信仰的小丑

裂口

冬天，脚掌开了裂口
越开越大，从里面溢出寒风
走路时，它痛啊
但这痛，并非来源于我的身子

晚上，我脱掉鞋
认真打量它，像打量我前半生
辜负的那道门缝
然而，这一切欺骗、贫苦、沉沦
没有渗出半点懦弱

我用凡士林，狠狠往里面填
填，填，填！准备封住命运
每一次，不合适宜的呼唤

——原载《湖南文学》201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