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侃爸》

早起，爸爸突然对我说
做一件事和坚持一件事是两码事
种一棵树和守护一棵树是两码事
爱一个人和陪伴一个人是两码事
我当然还会像往常一样
嗔怪爸爸唠叨
其实，爸爸只是有一点点老了
生怕刚刚种出的话又被日常的雨水冲刷掉

爸爸，在春天
我忽然想为你写首诗
在诗中，我挽着你一起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沿岸的灌木葱茏如烟
我们一起在河边挑选精致的石子
打着蹦蹦跳跳的水漂
不知名的水鸟从头顶掠过
静谧的白云映在微漾的河水里……
呵，爸爸，你看——
陪伴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等我长大了
你拄着拐杖在村口的老榆树下等我
翘着脚在寂寥的站台上望我
端着酒杯在莹洁的月光下思念我
这时的孤独是多么令人沉醉

《青溪》

虾戏藻间
水的指纹随处可见
水清且浅
偶尔有鱼群经过
泛起的涟漪让我联想起母亲的脸

母亲正坐在湖边杵衣
湖水之上是一抹无云的蓝
这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的某一天
一个男人从这里经过
从此再也走不出这一湖清清的浅

《妻的毛裤》

它大概有十几岁了吧
裤脚都已经脱线了
裤腰还露出了皮筋
这是一条我建议她扔掉不下十次的毛裤
如今她安静地呆在洗衣盆里
安静地等待一个男人的洗涤
洗涤是粗糙的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知道这是一场特殊的洗礼
关乎我的亏欠
关乎我的丰腴
盆里的水轻轻波动
似乎不允许自己伤及什么
是的，在这个污浊的尘世
洗涤该是件多么圣洁的事

《旧窗台》

整个房间盛满安静
我俯身，一把椅子就交出了内心
它的平衡，它的均整
更像是时间囚禁我的密码，不服从重置
也不服从破译
隔着尘埃和我相认，现在，我立在它对面
心底无尘，足下安稳
一只蜜蜂降低了眼前的窗口，还是小时候的那只
跌在宽敞的窗台，脆脆的声响
单纯地痛啊痛啊
我当然会天真地微笑，喏！母亲
我从未曾真正地作为一只蜜蜂
我爬上这面窗台，是在很多年以后

《织女》

小时候，只知道你是村里的织女
勤劳善良，贤淑美丽
你脚底的缝纫机响彻了我的童年
也缝合了村里人的破旧
透过黑白照片，那时的母亲多么年轻
她斜倚在白杨树下
背临的田舍安详而静谧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
母亲已不复当年的挺拔
一起闲聊时
偶尔还会谈及岁月的焦灼
命运的草率
眼里仍不时闪现出村东头小卖店里
那缕只属于她的微薄的灯光
偶尔还会言及三姨这么多年的固执
老叔近些日子的放任
大舅终其一生的实在……
唯独不说我
只说没病没灾就好
钱多钱少，有啥关系？
我无语，母亲
我并不知道每月送你的些许孝敬你都一分不少地藏到柜里
你说你每个月连一百块钱都花不了
但为何每次去看你
你的餐桌都是那么富足
菜品丰裕？
每思及此，我都要忍不住落泪呀
母亲
你勤俭一生
只为一个人奢，一个人华
一个人哀，一个人乐
这个人就是我呀，母亲
今天，您的不成器的儿子开始重新执笔
重新剪辑自己的足迹
他写到风，天空忽然就飘起了雨
写到月，湖心忽然就起了涟漪
当他写到你时
落寞的眼中忽然就有了花雨的缤纷
洇湿的墨迹

《身份》

我至今仍搞不清楚他的身份
在亲情，他是父亲，是儿子
是丈夫，是城池
在友情，他是兄弟，是战友
是美酒，是阶梯
在事业，他是大队书记，是记者
是局长，是众多人美好的回忆
现在，他是保姆，是球迷
是七十三岁的老男孩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继续呵护我
继续关注我
而我，他的儿子
却渐渐忘了他的笑点，热点，焦点，雨点，小不点
忘了，真的忘了
但却一直没有忘记
不定期地为他哼个小曲儿
然后把这个小曲儿捶在他的背上
搓在他的足畔
渗进他的心里
这些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却足以让他在有生之年
欲罢不能，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