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道（组诗）

·  诗评两篇 ·

谁又该死呢

早高峰路上听车载电台

主播说她收到很多条信息

听众共享的路况说

某条路又某条路严重堵车

最堵路段是车祸造成的

主播提醒大家

今天开车尤其要小心

依照老黄历来讲

这话不假，今天忌迁移

刚在想着这事儿呢

车子开到路口交会处

一条流浪狗的尸体

横躺在路中央，再往前

三车追尾，一辆动弹不得

正在被绑上拖车

高温下的路基表面

露出沥青撕裂的褶皱

跳绿灯了，前面路况畅通

车从右边车道鱼贯而过

刚才那是条流浪猫的尸体

主播说，某某老师视力不佳

但是，谁又该死呢

老年的回归

老态龙钟常被视作一种屏障

人们无法面对驼背、皱纹、秃发

依然在镜子里寻找

30年甚至40年前的面孔

在审判之前希望翻供

重新找到使用自己的

说明书和注意事项

是的，你缺席了

老年的回归

被拒之门外

没有人看出是你

站出来，拆除骨折

绑架的石膏板，返乡

这里的彩虹已逃走

连苍蝇都已入睡

但没人会料到

即使十恶不赦的罪行

也能在服刑中消解

老年并非道德缺陷

每一瞬间皆可视作

微小事件的神话

会有人愿意指名道姓

说出自己名字后面

平庸与琐碎的善意

杯子

梦见一只脏杯子

有刻度的马克杯

我去厨房找杯子

我把它洗了

边缘的毛玻璃亮了

干净透明的杯子

灯光在里面很活跃

“这是我的杯子？”

“你拿去吧！”

回到执着的梦里

我把杯子还给了厨房主人

晨钓

在串场河边钓鱼

与在公园的荷花池边钓鱼

有什么区别？

常常是，一个一无所获

另一个想在水底坐着

不是我们在做的这件事

让早晨变冷清的

也不靠那些纯粹的力气活儿

我们仿佛是钓钩上的红蚯蚓

游速缓慢的水底的鱼儿

消失在石头之间

有些人乘着摩托来

另一些人打着出租来

那几个中午想喝鱼汤的人

此刻还赖在床上

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池水

冬季那一池水

皱巴巴的

有一条水渠

连通着外面

尽头有个增压泵

换水，保持水体流动

初夏，那一池塘水

映着灰色云朵

乱蓬蓬的

两只练声的鸽子

被野猫掐死

一枝两枝荷叶

探出水面

突然的示爱

对着安分守己的人

松动的池石依然值得信任

盛夏来了

满池荷叶捧出粉色荷花

走进视野的男孩子

牵着他们的狗

也来了

童年是一座山

正等着爬过去

水饺

郑小姐说记得早餐时

她夹了三只水饺到盘子里

但就是记不得自己吃了水饺

反正盘子里的水饺没了

吃早餐时同桌坐着贾先生

我们边说话边吃的早饭

也许说话时没在意吃了它们

同车有人开玩笑说

那是被贾先生偷吃了呗

前排的川哥还举了例子论证

我们的记忆有时是靠不住的

坐上车后她跟大家提起这事儿

那时我们打算出发去平江路

她说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早餐时

写有水饺的锅里明明是汤圆

宗先生说那是服务员放错了标牌

今早看到有水饺特意夹了三只

放在自己盘子里，但想不起来我吃了

更想不起来三只水饺是什么滋味

石头

我捡了些石头

对，有的是和同伴交换的

它们躺在戈壁滩上

现在又躺在我的书案上

今天，我把那些石头摆出来

这里放一块，那里放一块

心里的喜悦就像它们还在山坡上

我会被石头包围，冲下山去

局部

老吴亮从上海来，带着他的作品《朝霞》

历时数年，耗费了好几瓶墨水

计划周密，只有程德培等几个

比较亲近的友人看了

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哦，后来

在网上流传，熠熠生辉

2017年6月，批评家吴亮在苏州大学

和我们一起读《朝霞》，喝咖啡

再回到上一年，我们一起

走过西园、留园，刚刚下了一场雨

他女儿带着她的相机和微笑尾随

我们在杨明家的阁楼上

看朋友们为主题的画像

有5年前，10年前，甚至

30年前的作品，诗人和小说家

坐在杨明的雕塑上，神态自若

画中人就躺在他家阁楼抽屉里

杨明也从长发过渡到了板寸头

我曾经蒙上眼睛触摸他的作品

如同雕塑家的烟灰缸

在某本素描册上安营扎寨

现在，只有吴秋曈小朋友打开相机

等着我们从紧紧包裹的蚕茧里

一个一个探头爬出来

某个白昼的局部：黑白相间

2017年6月27日

论幸福

生下来我就已经老了

我的风景是闭眼的风景

我女儿喜欢闭着眼睛拍照

如果生命共同体是连续的运动

睁眼不是一种泄密，是自首

以备运用于短兵相接

幸福的概念是催眠的一部分

将痛苦排除在感知之外

宇宙实体的情绪只是幻影

警觉与小心慎重

构成生命体连续的运动

如果色彩是阳光的副作用

生命也将是精神确定的余烬

521

我立定在519的房间门口

拍了拍门，不是520

双数安排在对门那一侧

我陪老韩拿了房间钥匙

是521，在丁字形的过道上

我们找不到这个521

左拐是比521大的号

右拐也转了一遍

老韩说要不我们到服务台

这个楼的工作间在519

和522之前，过道有点长

我们回到五楼电梯口

顺着501走到头

发现最后一间才是521

进了521我们说话间

有人敲门，老陈走进来

这个无法确定的房间

他抬脚就跨了进来

沉默之道

——悼念文瑜

我的朋友老陶

经常会和别人绝交

还会郑重其事地声明

也会不好意思地通知你

我们和好吧

曾经的好友

是隐秘不见的水

和缓流动在地表上

从遥远的雷鸣

体验比生命更强烈的情感

排除痛苦之外的源头

一直到临终

我们的美食家、书画家、诗人和作家

其实对辉煌的巅峰并不在乎

他的千金一诺

不可能再兑现了

挥手作别，也没忘记好玩

似乎只有流经我们身上的快乐

才是永恒且确定无疑的

他走了，像游戏

类似事物的一种存在状态

预先公布的告别方式

干净，决绝，高级

关于他滔滔不绝的玩笑

依然在朋友中流转

至于他本人，从今以后

只能独自研习沉默之道

新学年

一处围墙和挡板围起的地块

游离人们视线越来越远

周边居民透过单纯的图纸

像隔着围栏察看野草长势

施工队和打桩机进驻

人们谈论脚手架何时拆除

教学楼，图书馆，综艺馆

某日早晨，他们读出楼前的牌子

人们看着操场的表情变得温柔

学校打铃了，新生们涌进未来

整齐地离开教学楼的孩子们

走到后门口一哄而散

他们隔着护栏就开始吐舌

做鬼脸，书包变得轻盈

他们的吵闹声终于成为

街道远方天空的一道海市蜃楼

台词

至今我也不懂为什么

我会那样开心地大笑，而且

止不住地发笑

就因为那部老电影里出现

“此路不通”这句台词

那是童年的广场露天电影

有马尾巴功能的《决裂》

我，作为一名小学生

看着电影里散步的人

走到“此路不通”通告处

回头。电影每回放映到此

我和观影小伙伴们

会跟着这句台词发疯傻笑

晚饭后沿胥江步道散步

走到西环高架桥

再次遇到“此路不通”木牌

开心一下子就回来了

完全想不到因为什么

让我又在这件事上开心

还有什么事也在发生

最后一抺晚霞收敛时

有人说每年的夏季

他在“此路不通”通告处下水

游过清凉的胥江

主人

有一次

你们散步到

一个小区

从高架桥上

看过去

三十层以上组团高楼

高架桥在它

五分之一的地方

它又处于两座高架桥

夹角中

好似一群奇怪的生物

冒出地面

阴天

它会提前开灯

明明灭灭

像一座星际空间站

你们走进

一块弧形高台

公共空间有童车和狗

绕过去是块平台空地

街上看到的第一排高楼

底层有废弃的乒乓球室

小路尽头有一块飞地

长着的不是蔬菜而是盆景

但却是无人照看的

你们绕出来

仿佛主人装着出门的样子

当然也仅仅是装装样子

夏虫

夏虫不可语冰

     ——《庄子·秋水》

一缕游丝

一个晃动的眼神

一声轻吟

一丝微漾

大雪。冰棱。芦苇

危岩。星空。寂寥

太年轻的

不经冬天的生命

大口嚼冰

大嚼特嚼

绝不可望

人造的夏天

日照下小石子闪耀

仅仅知晓是不错的

抑或重温永恒：

夏日的日常生活

夏虫，不允许有任何反驳

夏冰，一颗星辰睁开眼睛

莫德林学院

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

是王尔德当年就读的地方

说出一个具体的地点

还可以在百年后约在这里

不走样，找不到家门的

经常是我们

太阳还照在这里

查韦尔河和泰姆河

水温是一样的

草地里踱步的鹅妈妈说

从莫德林转到泰姆河

我是五月份来的

也许更早来

河湾里还结着冰

莫德林曾是王尔德

就读的一所学院

王尔德早就离开了

今天划赛艇的

也是一周前打板球的

他们太像是同一群人了

2019年6月12日

“头条诗人”总第817期，内容选自《作家》2023年第6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