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萤火》

清凉的萤火，这是我给暗月下的乡村
引路时点燃的灯盏
浅浅的流光，浮出母亲卷曲的第一场病痛
因此，她头顶上的白雪也只是降到头皮
白雪试探着通过耳际，蹒跚着弯向
伸直的颈部
轻松地飘下一句：我还可以

清凉的萤火，这是我给暗月下的乡村引路时
仰手放飞的星星，牵引在夏夜
留下微弱的光照
为前方挽紧的手臂，小心翼翼地
搀开瓦砾和踉跄
颤巍巍的一小步，只一小步就已晃动出一个又一个放大的光斑
一对母子的背影更深地叠进岁月的深处……

萤火在暗夜里出发
石头里的余温在地面上闪耀，一小步的光焰

《家》

每当妻把盘中的最后一片肉夹到我的碗里
感觉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杯盏
每当看到冷风中花瓣向花蕊靠拢
感觉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温度
每当想起海鸭为试飞的孩子一次次护航
感觉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强大与挣扎
每当看见逃生中的老羚在悬崖间
为壮羚垫脚而碎身谷底
感觉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自由与勇气

《大舅的木工活》

他把直拨楞登圆咕隆咚甚至有些七扭八歪的木头都裁成方的正的方正的
让每一根木头都具有自己的光泽与弧度
或宽或窄，或长或短
这没什么
这些看似的欠缺
彼此之间都有着相应的契点
当它们结合在一起
你会惊讶地发现
噢，原来每根木头都很完美
每个缺憾都值得赞叹
现在它们已经凝为一体
在大舅的手底下
两把可以折叠的椅子
一张可以折叠的棋盘
让你感觉到收拢的生活随时可以放开
立体的繁忙也随时可以平面
两个厌倦孤独的人随时可以走进彼此并走出
而没有丝毫妨碍
现在我就坐在这把敞开的折椅上
看着大舅沉默地打造着他的下一把折椅
他的沉默是活跃的
是期待中的活跃，也是活跃中的期待
这是一把一位父亲打造给另一位父亲的折椅
倾情的折椅，厚实的折椅
若干年后，锯子凿子都会离开
而折椅还在
两把折椅端坐在一张棋盘的两边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父亲

《致子书：不算诗的诗》

就要入冬了，儿子
爸爸想为你写首诗
也许这首诗的火苗还不够高亢
还不够温暖你遥远的梦景
也许它的雨丝还不够密集
还不够滋润你孤独的心地
也许呀
也许你那里还谈不上寒冷
但也不要忘了添衣
虽说你租住的房间还不够开阔
相信已足够激发你压抑的志气

今早，你妈对我说
昨晚我睡后，她等到了你的独家消息
说你的128000日元刚好折合成8000元人民币
臭小子，真有你的
你可知道，你半个月的工资足以抵过你老爸小半年的人民力

半工半读还不到半年，了不起！
感谢命运吧，也要好好感谢自己
感谢自己从前的坚忍，不放弃
感谢自己过去的痛苦与磨砺
今天它们都变成了财富来拥抱你
但也不要为它太卖力
它再贵也贵不过你
但也不要因它太放逸
它有时更像是一把凶器

至于老板吝啬，别怪他
如果他还不是过于刻薄
也许他还没听过“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的道理
同事耍滑，别恼他
他的小九九也只能打到个位数的小鸡鸡

“观人要从事上观”，这是我从小就交给你的一把钥匙
要善于运用它洞开你的敌人
虽然他总是穿着朋友的外衣
要善于发挥它广开你的朋友
虽然真朋友往往淡而无味，像早已丢失了酒意
是呀，儿子
你是否仍时时尊师敬长
他们可是你智慧的泉源
你是否仍处处亲亲睦邻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他们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壁垒与助力

要说的实在太多了
儿子，珍惜吧
珍惜有缘，也珍惜自己
我和妈妈永远是你最近的灯火，而你
永远是我们最远的奇迹

《给爱妻》

我们的相遇并不传奇
平凡生活不乏酸楚也不缺甜密
你辗转着从农村来到城市
又辗转着与我走到一起
辗转着似乎成了我们生活的主题
我们辗转着从城南搬到城北
又辗转着从城郊迁到城区
那时的铁岭遍布着我们的足迹
其间有你的抱怨
更多是对我的怜惜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我没有送过你一支鲜花
买过一枚戒指
更没有给你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我是多么愧疚啊
愧疚是一枚多么疼痛的甜蜜

现在过的好一点了
想给你买东
又怕你嗔东
想给你买西
又怕你怪西
算了，还是不买了
感觉还是把钱放在你的包里更为实际
你的包包还真是个大课题
那里有我们生活的所有答案
所有难题
所有似乎暗藏着的善良的秘密

《辟谷二十天》

辟谷二十天
母亲不再被她一生所牵挂的
同时也牵制了她一生的食物
困扰搅扰侵扰
这些牵绊了她一生的藤蔓
从欲界天脱落下来
她的本真慢慢浮现
没有什么美味值得欢喜
锅碗瓢盆的交响
此刻与她无缘
她只住在当下的安静里
一天……三天……十三天……
高血压恢复正常
脂肪肝回到了年轻的模样
身轻力大，神完气足
使我的逻辑一次一次拓宽
又一次一次崩盘
今天是第二十天
是2019年10月14日
母亲试着吃了点儿稀饭
这次她没有把尘世呕出来
也许是不想离我太远
也许是想告诉我
尘世的味道即是梵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