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

从春到秋
出现在地里的那些不肯为我们所食的植物
我们理所当然地称其为杂草
并且理所当然地用锄头铲去它们平等的命运
所以
杂草只能选择尽量压低自己，扣住不动
我俯下身
再俯下身
才能从它们身上看清自己
杂草
小小的草叶还没有聚齐
它们的春天还不完整
在它们的叶脉上
有你浅黄色的兴奋
也有我浅绿色的隐隐的郁痕
杂草
是田野侵犯了它们
还是它们不小心陷落于田野
是否
在那些锄头铲过之后
就再也感受不到岁月的偏离与失重？
是否
在你褪尽之后
大地才更加生机盎然
杂草啊
人们需要你的春天
更需要对你的践踏与根治
不幸的杂草
你的不幸仅限于我的理解
我眼中的一年就是你的一生

《有一些》

有一些人
我已不能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
还记得他们走过时的面孔
最终被缘分认领，被时间淡去

有一些文字
我已不能记起它们最初的伤病
就像我已不能记起当初用的是那支笔
将它们沉沉地割舍，没有一点回声

有一些故事
我已不想再用心挑选
它们已经很累
我也不想再第一千零一次地
拿捏它们的完美

有一些种子
它们都是秋天的骄子
最终还是被人遗落在田埂
成为自然的遗迹

有一些日子
我真的无法让它们饱满
就像我曾穿过的鞋子被精心地保存在柜子里
只为了守候一双不再适合它们的脚
一辈子
无声无息

《午后蝉鸣》

放大后的下午，投下无数蝉鸣
蝉鸣到处轰炸
是想让我附在它羽翼上的眼睛彻底落空
它的语言里重叠着雷同的音高
它总是要等到晚秋才肯留下一具骷髅
它的叫嚣燥热而沙哑
让我从孤独的应和里
听清楚全部的爱情

我斜倚在树荫的长椅上纳凉
得度这炎炎酷夏
山上的蝉鸣，山下的蝉鸣，交相辉映
不停送我，这个一贯贪睡却又不甘沉迷的人
一场恒温的伴读
因此，我知道，有一个夏天仍沁着清凉
只可惜，陪我纳凉的人已一个又一个地走散
饱和的蝉鸣让它们陷入到贫乏而又不幸的饱和中
在一个接近秋天的下午
再也找不到一片适合的叶子
充分地纳凉

《我》

我和每颗果实一样
总是将四季依次收进院落
并且一年一熟
我和每个孩子一样
天天听着自己拔节的声响
被光阴一点一滴擦伤
我和每只鸟儿一样
有着一双不得不迁徙的翅膀
偶尔也会驻足欣赏
几只蜜蜂在花朵中自在歌唱
心境凄凉

我总是步行在一段弯曲的时光上
累了躺成一道皱纹
渴了喝成一条长江
我总是在不停地走
不停地转变方向
因为爱
也因为被爱
更多是因为
世界与我的诺言
已如隔季的落红
吹散的背景里
尽是些——
山瘦
水凉

《雾的心》

我要走得更久远
以免脚趾会枯萎
汗珠里浸着路途的咸度
有曾经的残月、曾经的晓霜
在我对你的找寻中
有累积的潮落

有穿旧的云朵
我的骨骼
象一树萎靡，经不起撩拨的秋的外套
它们在肉中隐身
经常被肉体规范
在忘记自己时，被肉体误导

这些庞大的雾的残骸
构成我最初的坚定与疑惑
裹着貌似不惊的波澜
在下一次找寻到来之前
我的心里布满了沼泽

《十月七日上午的瓢虫》

现在，它们不再热衷于食物
它们只热衷于温度
在车间大门口坡形的水泥台上
它们聚在一起晒太阳
车间里有百十来号人
有百十来双脚
百十来双脚在大门口进进出出
在瓢虫的身上进进出出
它们不悲伤，也不介意
有时，我感觉——
它们不是在晒太阳
而是在享受一场离别的盛宴

《赏月》

风的手指细腻而温柔
它轻轻撩开夜的云鬓
月的睡姿清纯如处子的脸……
赏月人只能选择仰望
或者在清风中摇荡成一枚坚硬的针叶
而我在赏月人身后
伸展成无眠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