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大草原（组诗）

从一千条小路进入科尔沁草原

彼此呼应

从一千条小路进入科尔沁草原

我的脚趾都是抵达的方向

就像此刻从呼伦贝尓以南

或锡林郭勒以东穿过群岭矮丘

安在望远镜的眼睛通过了庞大的苍穹

白音查干尓湖泊

飘来的颂经和苍狼山下敖包的松香

默默地融入蓝天

等候在高处的军马牧场

夜色中肥沃草地或新鲜山野

赠送了我一枚波峰的月亮

就连宝古图的沙漠

也在培植一茎最温和的沙蓬

为我拦截光线的反射

而飞低飞高的鸟

洒下湿润的啼鸣  在神鹿树旁

打开风的嘴唇  美的呼吸

秋高气爽  我的身上

隐子草和葱类植物的影子

跳起了云彩一样的翱翔之舞

原生力的草

原生力的草  从沙粒或沙土中

洋溢岀来  升起在坑坑洼洼的漠野

被细细磨砺而出的坦直朴拙

产生了信仰

一寸一寸生长

在时时变动中打碎寒冷  透出元气

闪出绿莹莹的光泽

像任何生命的生存一样

在沙砾上摇摆  颠簸  攀登

在风里跌落  挣扎

掠过不那么流畅的宁静或沉寂

许多往事和境遇  现实生活的差别

使支离破碎的风声

加浓了一种灰烬重新燃红的气息

草是一面风中的旗子

每一脉  每一脉神经组织的敏感

在深入一些更多的土壤时

力的精髓  突出的纤细羽翼

像在再咬一咬沙尘

透过凝滞的远方

默默前进

草原

鞋子覆盖道路

纯粹的无形  蜥蜴在脚踝附近爬行

几十年像在移过一棵红杉

现在进入草原

时间暂停了  所有的草统统在等待阅读

去转达一种思想

身后的路或山谷变成空气

那些发出橐橐响声的脚步继续行走

头发和眉毛仍然一片乌黑

如今我和全世界的草站在一起

影子如同狭长河谷  达理湖泊

抓起一把我脸上的波纹

也像一㧣草的风

引起一千万株草的共鸣交流

又止于心尖的缄默

而一朵云

飘进一座毡房  我脱下的鞋子

消溶了琥珀色的月光

唯一缘由

草是新的  从砾石间生长出来

伸向更明亮的天空  外界的阴影渐渐走远

天边草原  草根沉浸在根须之中

吸收繁衍与内心的宁静融为一体

没有变幻感的变幻

每棵草尖上啼鸣的一只鸟

羽毛尾随着翅膀猛长

透出白色

映着蓝色

吸收和繁衍的气息  流动光线

软化的砾石缓缓地滴进根茎

粗犷的风  马群和山丘柔和起来

厚厚植被冒出了湿漉漉的星花

而紧贴下去的身子

手潜入不断波动的源流  叶脉里

穿过长长的青溪和河水

环形的天际线  淡黄色月亮

空濛之中缤纷的风景  以及

更多静止的声音

变成了微红深处  一切归于倾听的

唯一缘由

正蓝旗那个地方

时光沿着正蓝旗牧场移动

草光携带风的嗓音唤醒一朵桃雪

盘旋的向日葵  绕着湖水飞出一只鸟

静静波纹  照亮各种姿态

一个个日子

一张张面孔

山丘在永恒的运动中起伏

茂盛的拂子花  紫宛花靠着斜坡向上

遍及一千座公园

每束花温暖站过的地方

与人间的愿望慢慢靠近了一些

内心里宽广的气候

正蓝旗的一棵棵金树迈步而来

蝴蝶羞涩地蹁蹁跹跹

放眼着的鲜妍远方

我像在一座白色的毡房门边

想望着

绚丽的生命

同声反复

草原的海

波浪爬上沙滩山丘  没跟我说

任何低语  它只把白色的餐盒  塑料纸

以及污浊的饮料瓶展示出来

而穿过雾霾的飞机

里面的人在高高的云端用餐

嗡嗡声响

同声反复

面积越来越大  扩散的弧形

不是环境

而是环绕

元上都遗址

严肃的空旷里

毫不畏避的光芒从城墙和马嘶中

穿过织网的残渣破瓦  进入

元上都遗址

绿草使石砾似的双肩重新活动

金莲花如同一束火苗

狭口的缝隙空空

旷远深处的蹄声浸入一滩荒芜的湿地

四周东南西北的天空  和那

漂浮的部落  岩石上幽居的眼睛

在这个夏末秋初

只剩下几垄

黄橙橙的地瓜

元上都的建造者

或烧焦的情绪  灰飞烟灭  轮廓之间

黑鸟或大雁  栖在一根高高的杆子上

翅膀里  蔚蓝的天空

投影触及不到

静默的草丛

长调和短句

蒙族长调是蒙袍里宽阔的锁骨

我在现场  用短句  选择的语气

清了清嗓子

音乐翻卷猫尾草的银尖

朋友站在有根的毡包里  诵出悠悠声音

我的词语在耳朵里表现

像神一样昂起了头

融入这片土地的思想  以及这片区域里

闪闪烁烁的星星和昆虫

手在毡墙上变大

喝月光酒的人  在一碗月亮的酒中

衣服的黄褶洒满白光

穹形骨架

红杉房杆

诗看见了通宵的直立形象

而拂动门帘的风

放在每个人的后腰

推开一个夜晚的早晨

漠北

日落时分

柔软疆域在我柔软的肘弯里

停歇下来  平躺的碧绿草丛  高过

我眉梢一侧的丘陵

一棵杨树  多种意义的风

注入橘红色的叶簇

客栈门口  行李和簇簇逆光中的背影

沾着黄昏遐想的蜂群  花粉

弥满庇荫的空间

夜色很快形成一盏灯的窗户轮廓

太多左边或右边的隔壁声音

在脑袋上盘旋

而月亮里一块白色岩石

变成一头大角的羊  嗅着走散的空气

摩娑两片金莲川的嘴唇

望着栖住的地方

有着一种

比观顾更强烈的向往

相遇

三十年后的这天

我随我沉寂中的气息  过燕山和金莲川

在有晴雨表的房子里  跟朋友的后裔相遇

手握得非常丰富

风的指南针停在了这个北方的罗经点上

细叶沼柳  金露梅   棉团铁线莲腴润

颈长睫毛  两朵鲜红的玫瑰

跃动起了嫩蓝的阳光

这天庞大而显得迟了一些

当我飘过大地  旅程通到一个区域一扇门

暗绿色的野黑麦

衬白了头发

桑根达来

草在成长

叶簇变得可感  影子遮盖了我

天穹无边无涯

大气层或低低的丘陵

把植物推向叶状深处  让人相信

草跟着草

找到了澎拜 

路边的一座毡包  一套车辕在等待移动

进入浓荫之地  又从

浓荫处走向了阳光

正像全镇之上的早晨呼吸

炊烟从树丛中一缕两缕三缕升起

毡网孵化出的鸟

几乎没有边界的天空和地平线

穿过空气拉长的脚步

留下告别的人

在哒格淖湖

黄昏

我搅动哒格淖湖一缕波纹

洗一颗从脖子上取下的獠牙挂件

水的声音

不光飞出落日的光芒

蓝色的高原气息

或神采飞扬的野花

在这片土地上

每一处  所有直觉穿过的村庄和城市

都在洁净

手上

濒临的

最后一丝动物血腥

像面对一朵突然其来的云

低下头  从人类故事的漫长时间里

触摸一张你看见我

或我看见你的

慈祥面孔

浑善达克沙地

沙尘

一把从腹部抽出的锋刃

划过太阳的半张脸  生割草场和村庄

向南穿过远方的城市  撒落下

食用的滋味

我在这从未碰触过的传说之地

驰往绿色茎叶催动花朵的苍穹

所见森林  山川  河流或红柳  榆树和沙蒿

网状沙障像一件斑斓的外套

在蓝色的空中飘动

常春藤

绵密  纯净

而至高无上的静谧  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別的动静

云朵里的民族隐于远方的家园

轻轻走动的风

只有发丝的

声音

橘红色的傍晚飞出大雁和各种的鸟

沙丘上长满了难以遮住的山莓

日子和时间

日子从山丘上释放出一道红光

时间里的红花和紫花就进入我的大脑

草原眯起一层地平线的眼皮

我杵在大太阳下的影子  对应体

拢住了几百上千缕草光

光芒进入体内

一丝魔幻神态通过肋骨缝隙  回归了

其本性的栖息地

更多的向日葵

盘间每粒籽英  斜着向上跳动

飞上了临时架设的金色梯子

而远处山脊的褐色余脉

像匹阿嘎黑马的尾巴  鬐甲低而宽厚

颈肌拱起着血液

自然而然相遇

世界似乎又在草尖上飞起  在驰越这个星期四

身处的漠北环境

日子总是时间的传说

那一刻一个地方永远悬着一轮停顿的夕阳

蒙古大营

一座蒙古大营是座炊烟餐厅

镜框中的祖先  眼里熄灭了火焰和马嗷

他们是岁月  我是食客

他们抿着嘴唇

我的舌头灵巧

腾腾热气在眼睑下如在梦幻的洞窟之穴

变化着饮血的形式和所见牛羊

嘴是一个凉亭

搅拌冷了滋味和流动的风

以及几十公里之外的金莲川或旷野

影子进入

影子飘出

草原几乎只有一根草一片波浪的遗韵

服务员纤细脖颈  一粒油腻腻的玉石

坠在胸口

桌布上的草原

被一只手抚平被另一只手瞬间收拾干净

除了这  子夜拉黑的灯光

那些祖先的眼睛  在空无的过道里

掩住了脸上的光

我换一种呼吸走在大街上

风在呼呼远去  跨越了一个世纪的

地域边缘

祭拜敖包

柳枝插在石头缝里

奶酪  奶油  奶酒以及柏香和祈祷

与天接近  与居所里的神灵

一起静默

吮吸空气

飞鸟掠过古老字符中的一种形态

周边所有城镇  乡村和环绕的溪流或灵魂

从远古进入当前的风动草丛

云朵早已丰润

我留下一个记号

把一块刻着日期的石头  放在幡下

并试着用蒙族的虔诚

以及背衬的田野  黑土和稞麦

审慎弯腰

飘动几绺头发

我的额头叩响自己的心脏

眼睛闭着  符合感觉的鸟  绿色叶子和漠北

贴近了牧羊人的草场  清澈景象

或者最轻柔的风

一个梦

“头条诗人”总第806期，内容选自《湖南文学》2023年第5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