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记》

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它
它冷，只与它的材质有关
我每天骑着它上班下班
它为我磨破了嘴皮子
磨薄了脚趾头
我不在意
它也不介意
直到今早，它突然晕厥
我才注意到它身体里的某个部位……
我耐心地为它找医生、熬补品
但这些只与我的路程有关
它是铁中肉
它冷，是因为它的身体
我是肉中铁
我冷，是因为我
除了路程，只有路程

《山那边》

山那边
肆意的海水那么蓝
蓝得那么刻骨铭心
那么无可躲避
那么几千年如一日
简直就像是……
劫数

山这边
断臂的老屋这么旧
旧得这么静如处子
这么稳如泰山
这么坚如磐石
这么几十年如一日
简直就像是……
挣扎

但这仅止于昨日

今天，我的右心房宽敞
左心室柔滑
海水……劫数……老屋……挣扎……
统统可以随意进出

《中秋》

她悬在空中
我走在街上
想起之前的承诺
不遥及思念
不浅至忧伤

《硬币》

台阶上的一枚硬币
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因一次泄漏
“啪嗒”坠入红尘
相信没有一只口袋愿意将它遗弃
它只是偶然误入了某个伤口
我用目光擦亮它
它闪着惊惶的鱼的眼神
这清纯稚嫩的模样
这力竭的呼唤停滞了这么久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随它一起沦陷

小东西，我愿意做你的马匹
让你的小屁屁有个安身之地
让你的光亮有个可靠的小屋
正好契合你身体里的灯盏
可以照亮戴望舒雨巷里的江南
当然也可以成为你过河时能够摸到的那块石头
甚至可以为你
取出雪里的火焰

《脚印》

雪里
我沿着别人的脚印走着
我发现
许多人正沿着我的脚印走着
我知道
其实我们都是些贪图方便的人

很久以后
我又来到这里
却再也见不到从前的脚印
见到的只是一条山路
很平整的
我想起了头一个走它的人

《虚室》

从图书馆出来
还是会沿着那条熟悉的石板路
走向那个熟悉的站点
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抬头
望一望街对面那个空缺的楼角
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执着
依旧是那几根水泥柱子支撑着
那并不存在的房间
据说这里砌墙墙倒垒棚棚塌
没有人能说清这些
十年之前乃至百年之后
只要这楼还在，这空缺就在
还会有人像我一样
从图书馆里出来，沿着那条熟悉的石板路
走向那个熟悉的站点
依旧搞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执着
依旧会抬头望望
那个空缺的楼角
哦——
多么奇特的居室
多么饱满的空虚！

《一座桥》

一座桥
在无数的车轮下滚动

一座桥
在数不清的脚板下游走

一座桥
在痛苦与欢乐的压抑下徘徊

一座桥
一座长满苔藓的桥
在它弓腰的当口
让过了一条河流

《郊外》

那时脚底的铁路是一个人的
没有一丁点儿额外的重量
这从城市中脱离的
会在那儿耽搁几分钟
一封地址不详的信开始往回走
仿佛退潮声，一声缓似一声
这样的慢，与他反复争夺一个肉体
并顺着一副铁轨刹过来
放缓了渴望与惩罚，之后
他步入一间温室
他遭遇一片青草
青草说她要绿，要毫无理论地生活
要几只白羊的亲切啃噬
要炊烟拨开树枝生出蓝
要我刚刚发芽尚未吐出的话
要这个冬天尚未发霉的彻底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