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休息》

在厂房与村委会之间
几株秃头的柳树披着稀疏的枝条
在铁栅外，在路旁
规矩地蹲在高压线下
或者说是垂立
这与某种善意相符
既无碍于厂区的宽敞
也不干扰交通的顺畅
护坡、防尘、养阴、净气
它们因为某种善意而活着
也会因为某种善意而死亡

《散市》

 小贩，推着空三轮离开
——留下了果皮和菜叶
不回头，身前的世界洒满晴明
小贩怀揣手机，没体面的外套
小心骑行，一路抛洒随和的笑
腰包里的硬币是蚤
乒乒乓乓乱跳，似乎随时都会逃离
但裤腰一次一次勒紧
城管一步步紧逼……
突围，包抄，世界真小
倒骑驴轮子上闪着锈渍的光
鱼鳞一样明灭着
进了木制的院门
院里仍像个市场，清一色的地摊模样
简单和疲乏的主人，没有
给干净留多余的空间
昨天的灰烬还未及清理
小贩，掀开炉盖
掏出去多少，就得
投进来多少
在新一轮火苗茁壮之前，她
醒得很昏很沉，似乎就要枕着脖子睡去
可是炕嚷了，她又听见小儿子
被窝里的嘈杂，书包里的异响
——那里可曾乱堆乱放？

《加班》

张妈妈王妈妈李妈妈
她们被分配在母亲节加班
她们一起在简易工棚内
她们暂时还看不到头顶熟睡的星星
她们一起收料，检质，打包，装车
她们一起擦汗一起沉默
伴随着聒噪的机器，旋转的排风扇
她们的夜晚还要再继续聒噪若干段才能完整，才能恢复清静

棚顶的吊灯偶尔彼此交谈，相互慰勉
偶尔听到妈妈们谈起孩子
谈起低薪但可爱的另一半
时不时，她们同机台一起望向窗外
咦——
快看呐，快看！
那一点点亮起的
是长长的车灯
还是遥遥的地平线？

《四十岁》

四十岁
不再适合种植刀剑
我的江湖很逼仄
我的蜗居很清醒

四十岁
不再是做梦的年龄
也许还会有许多梦幻前来打扰
也许还要预置些微澜与清风

四十岁
已不适宜在人前卖弄
种一粒粟
并不费力
收万颗籽
那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
有花
也是秋菊
有水
能堪瘦影

《是（这）夜》

是夜
枕着往事
枕着一种心情
蜜蜂开始嗡嗡在记忆的某个点
是耳鸣
透过某个朝向
某个角度
某个季节
一忽儿欣然
一忽儿黯然

是夜
月光阴晴着额角的局部
忽然想起喝一杯热茶
一杯冰水
一杯浓酒
混淆了吗

是夜
灯，睡得很甜
人，醒得很甜

《泥石流》

不喜欢背负或被哀悼着
把暴雨夸大成更多形式的落
垮掉欲望和它的沙石
垮掉因过度敏感而脆弱的山体

我需要拼接起一些人的骨骼
走在某段碎裂的文字上
伴随一场空前的雨
绝后的雨
目睹沙石在一个人的身上密植硬伤
我无法质疑那个人是我
无法竭力豁开密度过大的命运

在阳光透出泥沼前
我只希望自己能找准落点
剖开渴望
成为尘世中
最富有光泽的一只手臂

《我只想对你说》

从来没有想过
距离会成为我们相互关爱的方式
从来没有想过
沉默会成为我们彼此支撑的力点
每次走过空寂无人的街巷
心头涌动的不是孤独
而是凝聚的力量
每次驶进柴米油盐的公海
我们与熟悉的人交集交错
曾几何时
拱手，微笑
成了我们彼此间最贴心的语言

我们用口罩拘禁自己
只是为了向所有人表明
也许我是有毒的
但我必须学会爱你
正如我们到超市买回几天的粮食
进屋第一件事洗手
然后打开窗子通风
这一切的一切，更像是一种特殊的问候
你还好吗，武汉
中国，我爱你！

且不说耗时仅十天就整体竣工的火神山医院
且不说越来越多的“逆行者”昼夜驰援
且不说返工大潮有条不紊，临危不乱
且不说大疫之年物价平稳，秩序井然
且不说每天向全世界公开透明的病死率与治愈率清澈见底
我只想对你说
在这段看似平常的日子里
我很安稳，家很安稳，国很安稳
我只想对你
就像你对我说过的
是呀，从来没有永不落幕的冬日
也从来不会有爽约的春天

《我的“九·一八”》

我皱着眉头
行走在街上
散步也许能缓解我的胃疼
这时上空响起刺耳的警报
那长久的呻吟让我的眉头秋意更浓
这情景被一位老人尽收眼底
他指了指附近嬉骂的小青年
“小伙子，你比这些人强多了，最
起码你还知道什么是沉痛！”

许久，我保持愕然
这才惊觉我与自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首场，我与历史狭路相逢
九·一八， 九·一八
警报熄灭处，为什么
我不是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