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来有你（组诗）


（一）苹果树

乌鲁木齐的街头
苹果树随处可见
乌鲁木齐的七月
青涩中平添一抹羞涩
鼓胀的烦恼
让它低下了头
心中的甜美
却雀跃出艳阳的姿势

乌鲁木齐的街头
苹果树结满了苹果
一位老人说
苹果熟了
可以自由采摘
安卧枝头是一道风景
一次齿吻
又何尝不是

老人抬手指了指
把目光引向我的身后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在父亲的两个手臂上
顽强站起
怯怯地摘下
一个生涩的果实
紧紧抓在手里


（二）新疆棉

新疆棉好
一定和这片土地辽阔有关
也必定含苞天空的蔚蓝
仿佛洁白的云朵

七月，新疆棉正值开花期
又有东西狂想
吹一阵风，云散了
下一场雨，云谢了

垂死挣扎的野兽
它不愿意相信
用人类的血浸泡占香
掩盖住腥臊的皮草
抵不过新疆绵的一尘不染
纯朴和温暖


（三）阿乌沙漠高速

如果
在天山与阿尔泰山之间
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
吐鲁番盆地深处
在一只孤雁的翅膀
一片云朵上
在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在乌尔泊阿勒泰
在清泠的驼铃声里
有一座桥

我一定能够深切地呼唤出她的名字


（四）乌伦古湖

什么是幸运
幸福
我穿过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
放慢脚步

有的河流消失于大海
有的河流消失于荒原
有的河流消失于别的河流

乌伦古河却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地
淡然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云雾升起的地方


（五）哈纳斯塔桥

我没有深究
这张网属于第几代
因为什么红了

但这张网触动了我的心跳
七彩河轻轻一摆
时间瞬间静止

一秒
两秒
三秒
......


（六）五彩滩

大地上的每一个事物都是一种颜色
万事万物按照最初梦想的颜色生长

大地在远疆保留一小块地方
记录人类诞生时的悲鸣
不是大地只关心人类

水依旧古老的水，山依旧年轻的山
人类只是被短暂命名
不能留下一点光
人类一无所有

人类是神抛弃的事物
人类已经被神抛弃
五颜六色，大地呈现的原始生命
沉默，不再说一句话


（七）可可托海

我有一个年轻的梦想
一直没有生长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挥动马鞭驱赶野花的香

可可托海
我需要梦想花开
梦怔里梦影外
疆来有你

可可托海
我也需要留下一个梦想
天涯海角相望
相逢花期，断肠花开

可可托海
我从梦想来
我还将回归梦想
故乡的格桑花已经开放

可可托海
你是所有人的梦想
我的梦想里，养蜂女的一滴眼泪
划过寂静而永恒的夜空


（八）哈纳斯湖

一条神秘的河敞开怀抱
等待人类的到来
一只巨大的怪兽几次浮出水面
捕捉下人类的暗影

人类发现了它
它召唤人类
我无法猜测两面
在隔离人类和梦想的墙上
画出一扇门
引导人类往返朝觐的旅途

染指，涉足，五体投地
人类携带各自的包裹
来时鼓鼓囊囊
去时鼓鼓囊囊
哈纳斯的湖水
换了一波又一波


（九）神仙湾

今天，云不在
神仙的云游，带走了
哈纳斯河湾的这一片云

我来了，徒步迁徙
脚下没有生风
但一步一个脚印
山有些摆动
水流淌着委婉
湛蓝的天空与我相映

我突发雀占鸠巢的感觉
匆匆的过客
留下熟知的气息
天空滑过一道浅浅的弧线
水底也滑过一道浅浅的弧线
把尘世的我分开

一个投映山体
一个送回来的地方


（十）月亮湾

几乎有水的地方
都有一个叫月亮湾的地方

月亮应该是同一个
湾也大致相同
美不美，却要看水的心情

谁起的名字
我没有想弄清楚
不应该是同一个人

第一个叫月亮湾的地方
人类看不到
可以想象得到
被风吹过的四季
容易传染月光

一场风花雪夜
我拓印出一条弯弯的眉毛


（十一）卧龙湾

卧龙湾
我以为不容易看见它
很远，就遥望到
它盘卧水面，水向西南奔流

人一旦有了心思
成就了雕塑
神兽和人一样

在这里，等了十生十世
盘卧久了
不能再飞翔


（十二）独库公路

有人的地方才是风景
有路的地方才是天堂

雪山，草甸
湖泊，河滩
森林，峡关
沙漠，雅丹
雄鹰，雪莲

一个战士就是一座界碑
一次青春就是一个神话


（十三）禾木

在禾木草原
有一条禾木河
在禾木河岸边
有一座禾木村
在禾木村里
有一个图瓦人
在图瓦人手上
有一支苏尔
在苏尔曲中
有一个沧桑的声音——

五律·白义马

大路入天山，苍鹰四百旋。
羌笛拂细柳，明月起炊烟。
威武雄师去，铿锵铁骨坚。
但得白义马，春雨玉门关。


（十四）戈壁魔鬼城

海枯了
誓言雕刻百千姿态

或许，爱情的每一次摇摆
都会留下一个影像
也让恐龙抖落一身砾石黏土
空掷森森白骨

马身人面
狮身人面
庞大的恐龙灭绝了
半人半兽成神

泰坦尼克号船头
最后一场海天盛宴
最后的狂欢夜
魔鬼与民主
出具一部海盗宪章


（十五）阿尔泰山

额尔齐斯河流入了北冰洋
乌伦古河坚守成自己

两条河流淌着阿尔泰山雪的基因
两条河有一样的方向，不同的梦想

额尔齐斯河一路向西至今没有枯竭
乌伦古河安营扎寨镶嵌一片蔚蓝的天

额尔齐斯河在途中就随了鄂毕河家族
乌伦古河一直延续古老的姓氏

额尔齐斯河到斋桑泊本可以停留脚步
但那里早已不是热切的故土

乌伦古河也能在福海拦截住额尔齐斯河
但失去的土地如何能任其干裂

阿尔泰山的四季并不是都有雪
两条河常年奔腾不息

阿尔泰山的海拔没有我想象的高度
阿尔泰山的雪像是河流的思念成霜


（十六）赛里木湖

很巧合
我佩戴的和田玉
名字叫蝶恋花
一个玉美人
飘落一滴晶莹的眼泪

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天空什么颜色
它什么颜色

我从不怀疑眼泪的纯净
我只是不相信眼泪常挂在唇角

如果，我把玉美人的眼泪擦干
赛里木湖会不会消失不见了


（十七）天山天池

我没有想过天池多大
我想象天池的高度
摆放一重天上，依旧坐落大地

天池的水也是人间的贡水
朝觐的过程曾被点化
云，雨，冰雹，或者雪

西王母隐居天池的东麓
周穆王驾着八驭在天池边停歇休整
传说他们相见，还有一场盛宴
神话里的美玉绽放一朵雪莲

我知道他们终没有相见
我仍然愿意相信他们月下对酌
素琴叠林影，玉箫褶湖光
在时间的两岸静默相望


（十八）开都河九曲十八湾

人类的高度不够
看到九个太阳
但人类可以借助一双翅膀

好奇的是
第一个拍摄下九个太阳的人
一个字没有提

在开都河的一座小山上
人们日复一日传颂着
等待着，最美的日落


（十九）胡杨

我相信三千年的等待
但等待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在你眼前徘徊很久
你看不到我的独一无二

你没有去想
你天涯海角的思念
已来到你的身旁
我也不愿去想
敲碎你的梦
羊群、骏马和花朵
装载天空的湖泊

你仰望天空滑过一只苍鹰
你身前，一只孤傲的狼静静走过


（二十）白桦林

一棵树越高越寂寥
一棵孤独的树
当它看不到脚下时
它的内心也将越来越空茫

幸好白桦树像人类
喜好阳光，结群而居
不愧对它的赞誉
沙海无孤木
漠荒有禅林


（二十一）伊犁九城

伊犁九城
我庆幸它们的名字
没有被抹去
它们的长相虽然已经很模糊
还依稀可感山的模样

但一座山立不了一座城
一个人站起
一座城才能矗立
如果，让这一个个人
消失在教科书里
剩下的，不仅仅是废墟和遗址
还有生生折断的白骨
无处安放的幽魂

那平地吹起的风
念念不忘天空的苍凉
惠远城
惠宁城
绥定城
广仁城
宁远城
瞻德城
拱宸城
熙春城
塔勒奇城
……


（二十二）奎屯

寒冷的品牌
包裹着人类的温暖

一座陌生的城市
一条路的向往
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就撞进了它的怀里

今夜，我在阳光下
捕捉隐秘的白月亮

从独子山出发
绕过一锤一凿雕琢的峡谷
在天山的沉思处
捧起一场雪

千年的雪
千年的温度

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悄悄地开
静悄悄地等待
静悄悄地守在我身边


（二十三）克拉玛依

我不愿意提起那场大火
触痛一个隐秘的伤疤
我不相信1994
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雪莲
风一吹，就散了

被暴晒的戈壁滩上
人类的呼吸已被省略
一座魔鬼城钻进套子
一座峡谷飞出克拉玛依
我打开亿年的秘境


（二十四）火焰山

火焰山，火焰山
我已经忘记
你最初的热度
火焰山，火焰山
我打翻的火炉
已不复燃烧的岁月

我终将趟过时间的河流
流放博格达峰
流放艾丁湖

火焰山，火焰山
我没有忘记
那曾是我推塌的天空
火焰山，火焰山
你青春的温度
熄灭坠落的星斗

脱下疲惫的战靴
我是否还能够拓印出
你赤裸的脚步


（二十五）吐鲁番

这里有两座古城
交河、高昌
这里有佛有道
千佛一窟，万道同碑

一座山，火焰为峰
一座井，沉雪为泉
一条路，栽满山茶和青花
一片沙，拉起青春的飘带

一个夜色，葡萄架下
落满清冷的月光


（二十六）独子山

一张人类的脸
烙印山体上
就是一幅油画的岁月

时空褶皱，颜色斑驳
失去记忆的河流
扑面而来
又宛转身去

好像一次意外的相逢
我的目光越过你的头顶
摘下一朵洁白的云

懵懂而轻盈
剔透而无忧
穿过阳光谱写的霓虹
追赶昨夜的一场雨


（二十七）库车

走进这条胡同
就走进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左边是红色的克孜尔
右边是苏巴什古城

左边没有香火
也没有梵音
却是千年的尊严

右边有一台烽火
一条胭脂河
一座空空的女儿城

向左，步步成佛
向右，滚滚红尘

犹豫间，一个红衣女孩
咬住我的耳垂
你知道猕猴王是谁


（二十八）布尔津

一峰
一河
一湖
一滩
一岩
一丘

我牵着驼队
走在风中
月光牵着朝阳

一粒沙
不知道从沙海何处升起
落在沙海的边缘

从黑到红
抛出
一朵野花的弧度


（二十九）天鹅湖

有天鹅的湖泊
不一定叫天鹅湖
天鹅栖息过的湖泊
也不一定用天鹅命名

同样，叫天鹅湖的湖泊
或许只是一次恍惚
亦或许一个遗忘的鹿
我的每一次多情

天鹅飞翔蓝色的空港
我看到自己
一颗波澜不惊的心
怎样装下天空

每一次划痕
我都错以为是雁鸣
一朵云以雨的姿势殉情
大地苍莽


（三十）鸭泽湖

被我的一次目光忽略
却在我的脑海破茧飞出

和天鹅湖不同
它的形状像一只蝴蝶
内涵写满一群野鸭

我的想象力
没有达到野鸭迁徙的高度
据说，比天鹅迁徙壮观

更没有想到
水聚集的地方可以很小

乐天耻与鸭群为伍
东坡道破春江水暖
炊烟弹奏起舌尖上的琵笆

我忽然顿悟，煮熟的鸭子
如何让人类自觉
抖落一身羽毛


（三十一）坎儿井畅想

水如何行走
水有自己的信条

水往低处流
人类只看到生命的一面
水最终往高处走

从低洼处到山巅
水是一片云的姿态

一场雪，山白了头
一场雨，抬起一片青绿
迈过一道坎一道风景

蓝色的星球
一道孤烟

羊群在风中散步
野花开遍溪泉
一尾鱼刻下一只孤鸿的高度


（三十二）和田玉之辨

美丽的石头

再美的玉也是一块石头

但人类不得不承认
石头是不一样的
人类也不一样
人类的进化不一样

石头的进化一样吗

玉是进化的石头吗

如果，玉是进化的石头
那些卑微的
生长万物的泥土
何以立于天地

人类呢

人总是不同于人


（三十三）土尔扈特

东归，东归
伏尔加河两岸
里海之滨
他乡的富足
改变不了阳光的距离

东归，东归
太阳照耀的草原
千里炊烟辽阔
泉水清澈
牛羊遍地

东归，东归
七千年华夏
金微锦绣
昆仑倚剑
勒马长风万里

东归，东归
看今日山河无恙
金沙五彩
海天—色
信步过天山


（三十四）巴音布鲁克

富饶的泉水
斜插一只只花簪
湛蓝的天空
送来一件件云衫
美丽的姑娘
你可看到
我在马背辽阔的草原
风中的薰衣草
一梦一万年

富饶的泉水
斜插一只只花簪
湛蓝的天空
送来一件件云衫
美丽的姑娘
你可看到
我在马背辽阔的草原
风中的雪莲花
一梦一万年


（三十五）那拉提

美丽的草原
太阳每一天升起
风儿赶着羊群
翻山越岭
送来前世的嫁衣

啊！永远的那拉提
永远的太阳花
我以为早已忘记
我与你种下一棵胡杨树
在无雨的四季

美丽的草原
太阳每一天升起
风儿赶着羊群
翻山越岭
送来今生的衲衣

啊！永远的那拉提
永远的太阳花
你相约胡杨树下
我挥舞鞭儿马背上等你
错过人间四季


（三十六）《疆来有你》签注

注一

有些地方
去一次就够了
有些地方
却让我念念不忘
不为别的
我为她怦然心动

注二

人们
站在同一个地方
同时注目一个方向
摄入一件事物
我也不会认为
人们看到了一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