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地名考（组诗）

姜华

骡马市

骡马的叫声
被一群西域胡商牵走了

仅余一地骚味
被成吨的水泥和高楼屏蔽

夜晚，有十万头牲口的嘶鸣声
奔跑声，闯进大唐浮肿的梦里

如果有足够的银两，和时间
我想买一匹快马，去采摘一片月光

谁在城墙上吹陨
超度那些远去的亡灵

竹笆市

一根竹子把锋芒，戳进
冷兵器时代，我听到一条街的伤口
在喧哗。有节有气的植物
在时光隧道里潜伏

世事亦悲亦喜，于大唐深处
一节一节曝光。竹笛躺在竹椅上
慢慢把人心掏空

竹子一身铁骨，日子却越用越薄
你看竹子摇曳、爆裂的声音
多像盛唐满天飞舞的烟花

一种植物从农耕时代翻身
它的名讳已落地生根

皇城西路

一条街彰显出霸气和
昔日的辉煌。有皇权镶嵌在地砖上
石头上伤口已露出破绽

过往的尘埃都成了戏说
当年的羽林军兵营
变成了一家皇都洗浴中心

一只绿头莺鹉学舌
把关中方言说得有板有眼

街上住的杨老先生说，太婆婆当年
就是从这条街上被抬入后宫

炭市衔

卖炭的人不晓得来自南山
还是北山。他们身上的汗汁
把一条街都染黑了

炭是黑的，人是黑的，心也是黑的
那些买炭的人，眼睛都是红的

乌鸦一样，栖在一条街上
长安的天空，映出一道阴影

谁丢的一个铜火盆
在历史博物馆角落里哭泣

案板街

街道窄得只能放下，一个案板
如今每天晚上，那些糖炒粟子和
瓜籽，一齐钻进易俗社剧场里
听秦腔

王宝钏还在为爱情
苦守寒窑。鼓楼下的青年男女
都钟情于那些城市快餐

状元吕蒙正的《寒窑赋》
擦不净天空的雾霾
文字集体失眠

蹬三轮车的刘师傅说
古人是戏文，今人都是猴子
刘师傅还说，唉、唉

东木头市

南山老林的伐木声、鸟鸣声
被砖瓦、水泥和钢筋远远隔开
木头变成了地下的铁。摁得人脚板发凉

当年的那些木头，已纷纷转世
回到秦岭山中，其中柔弱的一根
是我留在长安的衣冠

在秋天，你会看到丛生的火焰，
把一面面山岭烧红

我躺在灰烬下面，像一枚针
失去了目标

下马陵

这样的地名让官人忌讳
却不是陵墓。汉儒董仲舒的祠堂
把一条街都用旧了

一家挨一家的咖啡馆和
街两旁的行道树
文艺范儿十足

还有几幅前朝书法
被遗忘在门楣上
几只春燕，终日在梁上模仿

书院门

那些从前朝越狱的青铜
甲骨、竹简、和大唐字画
日夜在一座门内喧哗

却没有人沽价
院门口几位对奕的老人
面像高古

进出此门的当地土著
往往牵着名犬，口里刁着古籍
一脸文化，走进去，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