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谢冕先生新出版的诗集《爱简》,心得良多,而“发现”一词,就是串联这些心得的丝绳。关于这部诗集,我想谈几种“发现”。
第一个“发现”,是洪子诚先生编选的这本诗集,让我们“发现”了在批评家、文学史家、散文家之外的,作为诗人的谢冕先生的形象。这本书生成的过程,本就是从谢先生编年文集中“发现”诗的过程;这本书诞生之后,更是具有“发现”和揭示谢冕先生另一个人生侧面的价值和功劳。
第二个“发现”,是我发现与新诗结有不解之缘的谢先生,诗集中竟有不少旧诗。这对于爱好旧诗创作的我,无疑是备感亲切的。
而且,我更欣喜地发现,新诗和旧诗不只是并存于诗集中而已,而是互相呼应关联,作为一整首“大诗”,共同展现特殊年代中的诗人面貌。谢先生不仅在形式上兼顾新旧,更在精神内核上贯通新旧。集中的许多诗歌,都直接触碰到了屈原、杜甫这样的诗国先贤之魂。
比如集中最长的诗《告别》,就是一首史诗。这个史诗,无关王侯将相、朝代更迭,而是关于个人心灵和个人生活的以小见大的史诗。题记引用杜甫的诗句,“死别已吞声,生别长恻恻”,或许已经暗示了这首诗的诗史性质。有评论者认为,《告别》就是现代版的《离骚》。确实如此。《离骚》末尾构建了这样一个场景:当“我”正要离开楚国飞升上天,忽然回头下望,明媚的阳光之下正是“我”眷恋的故土。于是,“我”的仆人悲伤起来,马也不开心,都不肯再往前走。可见,无论这片土地上发生着怎样的灾难,每个活生生的个体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我们终究离不开这片爱得深沉的土地,终究不能作真正的“告别”。所谓告别,其实是不别之别。
我还“发现”,诗集里本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却和男人之间的战友之情水乳交融,这在整个诗集处处可见。《爱简》一诗说,“我多么感激\感激你妻子的温柔、更有战友的情怀”。其实,夫妻之情与战友之情在古人那里就有相似和相通之处。《诗经》里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来说的是战友,后来就被人用来讲情侣、讲夫妻。镀上了战友成色的爱情当然是牢不可破的,所以我们能够看到,谢先生夫妇经历的种种悲欢离合背后,始终蕴藏着坚韧、坚强的生命力,以及对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希望:“直到那一天,蓝天里胜利的礼炮轰鸣\祖国的天空星月争辉,礼花盛开\旗浪,歌潮\人民在前进,人民举起了花的海”。这种期盼,较之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多一分厚重的时代底色,较之杜甫“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又多一分坚定的信念。
可以说,这些与屈原、杜甫精神内核一脉相续的诗歌,既是属于上世纪那个特定年代的,又是贯穿千古的。这仿佛在呼应谢先生“百年和解”的提法:中国诗的传统只有一个,自古到今没有变,也没有断流。百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已有一个从容冷静的心境来讨论新旧诗之间亲缘关系的问题,消解对立情绪,实现新旧诗的“百年和解”。
当然,“百年和解”或许暂时只是一种理想,诗歌传统是否断流也可以再讨论,但创作新诗和旧诗的朋友或许可以先在心里存下一个“和解”的念头,为放下门户私见、进而互鉴交流打好思想上的基础。这对于诗坛总归是大有裨益的。
最后一个“发现”,是想分享一个关于“发现”的具体情境:当年龚自珍某天忽然从杂物里“发现”了自己十年前用纸包好的一包花瓣,那是北京法源寺的海棠花,纸上还题有辛弃疾的一阕伤春之词。龚自珍于是感慨不已,写下了一阕《减字木兰花》。这个情境正好跟诗集里的第一首诗《小纸片》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是发现纸里包的花瓣,一个是发现笔记本里的小纸片,都是写偶然发现的小物件所牵引出来的十年岁月的记忆。龚自珍的词是这样的: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十年千里,如梦如烟,好在有这样一部《爱简》记录保存那段欲说还休的年代里的“风痕雨点”,让数十年后的我们能够领略那时的期盼、告别、痛苦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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