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租住九月从暗红的腔壁刨宫出
紫红色的瘢痕线纹爬满
房东濒死的笑容
两颗铁红色的头颅流出腥白的汁水
尝出万物生的咸涩
房子很小
破皮烂肉的墙面
四肢百骸的梁柱
屋外风雨晦暝
后背摔出血淋淋的口子
房东裁下手掌缝补
轻轻拍着
嘴里咿咿呀呀
在长空下忒愣愣飞起
房东埋在黑黝黝的蛮荒的土地里
她从贫贱的土缝里长出
我从清高的骨缝中生出
她埋在七尺之下，我永远
失去根
 
 
      我与先生
我与先生本是昭节镇的同乡
他在东钢厂我在西电厂，百丈米远
他总踩着脚蹬子来
蹲在横石片长坡边等
见到我
白晃眼的牙、眼角的褶子、额头亮晶晶的汗
精面馒头、纸包麦芽糖、又潮又皱的粮票
怕我饿死鬼哩
我与先生本要一齐去槐序早市赶集
奈何母亲摔到腰
他急得抱着母亲往乡上跑
尽是羊肠小道
蹩脚的布鞋跑开了线，纳的鞋底子跑掉半边
他只顾一个劲逗我
说脚底快呲了火半生不熟
母亲说过要等他备的十里红妆
我与先生本要一齐去素商乡赶海
奈何他要听我母家故事
从娇娃问到大姑娘花辫
从晨起走到日头落
田间地头走到花灯寺庙
花烛火映在我眼里
我映在他眸间
我与先生本要一道在隆冬暖穴
奈何他撑不过这冽冬
走前一晚拉着我的手
让我讲从前的老掉牙
要我下辈子去东电厂
他走的那天院前的落叶堆，劈好的柴
 手里攥着一张相
那时的毛头小子和黄花闺女
我与先生从前约定
始韶颜稚齿终皓首苍颜
生同衾,死同椁
我与先生今后仍是
一人生，两人活

 梦
群山枯竭后斜晖也晕不出绵延的轮廓
北冥污浊后苍穹也印不出靛蓝的原色
雄鹰折翅等待它的就是死亡
人类被剁掉双脚就无法前行
那天我看到残阳一点点被余晖吞没落了山头
发觉自己的年纪
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能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她还活着啊
朋友死了
遗嘱上写着帮她把尸体埋了
残缺腐烂的腥臭尸骨从红绿纸盒子里挖出来
谁心捂馊了的味儿
我仔细看了看
已经死了27个年头
只能在火团里吱吱响
留下几把灰
我留了点在城南以南，边北以北
在孤儿院与养老院的街道中央
在城市最早目睹旭日东升的山头
在南海海滩的唐冠螺里
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
在花店第一束含露珠的玫瑰上
在儿时她被丢掉的画笔上
在她母亲的坟墓前
我想
第二年风擦着地面把旧雪扬起
想和她喝酒时
她还活着啊

讲故事的人
一个寻常的夜晚
淅淅沥沥的秋雨
风在叠着的雨帘子里喘息
披了件外套出门
路上遇到的大多是熟面孔
风是吟唱自由的诗人
雨是记叙感性的学者
庄稼续写着父辈的篇章
月亮指明回家的方向
墓地躺满被记挂的人，碑文撰写思念
医院上演开始和终结，墙壁细听真诚
走到人群中
炊烟、笑声、市井喧闹
晨昏、星月、四季轮转
共唱一出人间好戏
死亡低颂爱，生命在燃烧中荡气回肠
我跺跺脚，抻了下腿
站稳在这片土地上
感谢你的聆听
我亲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