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任何一声鸟鸣都是乡愁（七首）
                            作者：刘雨峰

 

多么好啊！那么多鸟声在房前屋后
不停的叫着，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圆润如远方亲人的呼唤，细腻如母亲深夜
轻轻叫我的乳名

 

那么多鸟声，藏于日子的庸常之间

急促起来叫成一片的时候，夏天的黄昏

就会先来一些豆大的雨点，然后

大雨就来了，大雨落在芭蕉上

乡愁黏黏的，大雨落在瓦檐上

乡愁脆脆的

 

那么多鸟声，藏于日子的琐碎之间

东一声西一声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

把鸟声撞得稀碎，大片大片的雪花

就掩住了母亲的声影

 

        炊烟散去，母亲才撩起碎花的围布擦拭眼角的泪水

 

黄昏了，一层厚厚的余晖落在栅栏上

小小的黄瓜花寂寞的开着，一只蜜蜂刚飞走

小小的黄瓜花还在微微的晃动

 

这是盛大的夏天，刚从池塘里回家的牛还打着响鼻

我是放牛回来，还是刚刚放下书包呢？

牛栏里的牛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童年就从它的眼中滑过了

母亲也没有说话，只是柴房里的炊烟狠狠的挤出瓦檐

而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浸润着乡愁浓浓的味道

像自家地里刚榨的菜籽油，也像

逢年过节母亲亲手熬制的熟猪油

 

炊烟散去的时候，母亲的咳嗽有些嘶哑了

母亲的双手捧着一碗油炒饭，递给坐在门槛上的我

然后我看见母亲暴突着青筋的手

撩起腰间系着碎花的围布，迟缓地抬起手臂

擦拭眼角的泪水

 

一阵风起，栅栏里的黄瓜花不停的晃动

窗棂上母亲的身影，也跟着昏黄的灯光

不停的晃动

        

         山中半日

这山中一定有一些隐逸的骨头
埋在一枝枯梅
或老树的旁边。那些高于烟火的枝丫上的鹤
面色沉郁，它们把翅膀收拢于翼下
凝神静气的看着这低矮的人间
在盛大的烟火中荣荣枯枯生生息息

这些像林逋
和陶渊明一样的人，将骨头也埋得如此的隐秘
风水被他们共享，光阴进入最好的状态
一只红嘴的鸟远远的看着我
在山上转圈，在孤梅之前停步凝思

残梅已睡，老树发出新芽
鹤在山脚的湖里倒影着自己的沉郁
我在微雨暖云的山上了无牵挂的忘掉尘世

          在山谷

山谷的树把距离拉得恰到好处
一层薄雾从中间横过来
此时没有一个人来到这里
只有一片树叶落下，和鸟语啁啾的早晨

晨露落在一枚低垂的叶子上
像珍珠一样发出幽静的光
鸟语撞过来，叶子一阵晃动
珠光寥落的山谷顷刻间野花就辽阔了一片

这春色欸乃的山间，适合建一座庙
我衣食无忧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写诗
用诗歌的意象去撞响庙檐下悬挂的铜钟
去惊飞那些鸟，去孤山转一圈
去解花语

去诉尽这一生的幸和不幸

 

       我的故乡没有河流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
一条河流已经干涸，荒草齐膝
腐烂的鱼骨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黑褐色的阴影
一个人弓腰驼背，他比我年长
孤独的在一片废弃的土地上坐着，怀念旧日子

这怪不得谁？水往下游流去
倾斜的河流失去重心，鱼四散奔逃
最后的野鸭回望了一眼苇岸。这时装满砂石和水泥的车
靠在岸边，黄昏就落了下去
黄昏落了下去，陈三娘家的狗
对着河岸叫了一个晚上

从此后一个比我年长的人，经常去那个废弃的地方
坐着淌泪
他要费力的翻过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

             山中小寺

石狮庄严，布满尘埃，大门半掩
生锈的铜锁只把红尘锁了一半，瓦墟破檩
扫檐的僧人在扫落叶

蝉声坠沉，三百年的樟树守住平安
伤心的人在树下抱着头身如野草，最后的余晖
像一袭破旧的袈裟，斜斜的披在坍塌的墙上

唉，纵使菩萨低眉，人间还是那么多的悲苦
这人世一趟，终究难得圆满

            青菜

 

为一匹青菜写诗是我心底一缕压抑的忧伤
它苦涩的汁液隔着叶子，我看到它血液流向的弯度
命运的纹路，绕不开苦难的命运
落在栅栏上的月光，躲不开日子的苍白和清贫

柴火中的故乡在一锅白水中煮沸着乡愁
青菜在不停的翻滚中打着旋，像遭遇暴风雨的小船
在逐渐下沉的灾难中，岁月没有放弃最后的岸
青菜在迂回而婉转的纹路中看出命运的走向
虽坎坷，但总有一个远方

为一匹青菜写诗是我心底一缕压抑的忧伤
也是我苦难中不可忘却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