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年扫墓记

断魂的感觉，是没有的
何况，还赶上和风煦日
心情更像走亲戚，或者踏青
柴刀霍霍，油锯轰鸣，我们披荆斩棘
从草木的践踏中，将祖宗们一一拉起
点香烛，烧纸钱，挂花幡，放鞭炮
山野青烟四起，喧阗一片，像在发动一场
向时光夺回祖先的战争
他们生前低过草芥，如今被奉上
比主席台还高的位置，俯视着
田野和村庄。石碑，像他们厚重的
名帖，我默默盘算着
高祖父毓昆公，殁年25岁
高祖母龙氏婆，殒于29岁
曾祖父传祥公，终年46岁
曾祖母黄氏婆，亡年30岁
祖父纪仁公，享寿64岁
祖母卢氏婆，卒年44岁
父亲广财，春秋45岁
祖辈们，人均才活40载
时世艰难，上苍似乎不忍
让他们久熬，而我禁不住
将坡下锄地的同村老人
想像成，祖宗们的样子
梨花，正谢落在他们头上

于2021年清明





又见油菜花

就剩些寥落的亮黄色了
还在勉力抵抗着垂野的春阴
恰如久违的故人，用残存的
红颜，抵抗着箭矢般袭来的光阴
你繁盛秾丽时，我不凑热闹
你稀疏凋零时，我久久驻足
你我的寂寞，盖过
春水的呜咽





听陈老师讲家乡往事
                       
后来，一个瘦高中年人
被扭上台来。头被摁低
五花大绑，朝台下跪着
主持人，义愤填膺地领喊口号
台下人群，慷慨激昂，振臂呼应
那人，没有被震耳欲聋的喊声
“打倒”。而是被脚，踹离丈高的
主席台。脑袋冲击地面，发出闷响
沾上了灰尘和血污，又被架到台上，耷拉着
任凭，炙手可热的声浪，阵阵冲击

最后，瘦高个被两个红袖章
拎着脚，倒拖着。他的后脑勺
在地上犁出一条，蜿蜒的血线
以儿童为主体的群众
一路尾随到水渠边
四条壮汉抓着四肢，摆荡了三下
人群亢奋的叫声，与瘦高个的躯体
在水渠里迸溅。他没有沉下去
身体随水流漂着。模糊的脑袋，竭力上仰
慢悠悠地，穿过一道涵洞
再露面时，恭候的大石头，狠狠砸下
长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麻绳断裂，新鲜的尸体，继续前漂
一直，在陈老师的孩童时代
顿挫地漂着，漂着
这个试图逃跑的，五类分子
最终没能，逃脱那个时代
倒是那娇妻，得了讯息
携六岁小儿，亡命东北
逃脱了被斩草除根的厄运
二十多年后，专案调查组
向人权组织回复
当年的施暴者，已逃离人世
无人受惩

在广州冬日的别墅里
陈老师的讲述
平静而详实
我依稀看见
五十年前，老家水渠边
那截麻绳，仍未腐朽
青草，绕开它生长
那些，台上台下的面孔
仍然，栩栩如生




分橙记

中年男子，麻利地，剥着橙子
一个橙子，被掰成四份
一份，喂给女儿，她正在练字
一份，塞进儿子口中，他正忙着
在手机游戏里，奋力厮杀
一份，投进妻子那，被抖音
乐得，合不拢的嘴里
剩余一片，留给自己
他供应橙瓣的速度，刚好赶及
嘴中橙肉，被咀嚼完毕
一家四口，都获得了维生素补给
男人的心情，像橙汁一样
甜蜜





公园一角

公园东南角，枯黄的草坪上
十岁儿子，加入三只小狗的嬉戏
人犬俱欢，其乐融融
儿子将矿泉水瓶扔向远处
总被矫健的柯基犬抢到
瘦小的泰迪犬，只能陪跑，却毫无愠色
后来，柯基犬亲了儿子的头
儿子转身将瓶子踢进水池
泰迪犬追了一阵，望而却步
我向前抬脚，踹了儿子的屁股
他狡辩说，是小狗扔的
不，你让向晚的微风，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