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在一九七六年的夏天。
那一年，
正值“十年动乱”之年，
我和她却在黄寨高中相见：
她，
乌黑的头发还有点儿自来的卷儿，
配上一条马尾辫儿，
显得洒脱与自然。
她，
脸色有点儿深，
用她自己的话说，
就是个“大黑脸”，
是个活脱脱的“非洲女青年”！
不然，不然——我以为她
五官端正，文雅淑娴。
特别是她那双美丽而又会说话的大眼睛，
忽闪，忽闪，忽闪……
那感觉——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
中等身材，再加上得体的衣着打扮，
煞是好看，煞是耐看，
煞是养眼！
不巧不成书。
我和她同在一个班，
又同在一个小组里边。
我是我们班的班主席，
她是学校的“学生会”成员。
我坐在她身后，
她坐在我面前。
隔三差五，不经意间，
我一伸腿儿，
脚尖儿总是踢住她的屁股蛋蛋儿！
于是乎，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儿直放电！
我不禁为之一颤；
那眼神儿传递的是一种无声的语言。
她嫣然一笑——
她并没有什么烦感，
似乎在假意嗔怪我：
外表老实，心里玄……
嗯，她的肢体语言胜似有声的语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生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体验，
我对她莫名地产生些许好感，
是不是一种暗恋？
我真不敢直言。
一来二去，
我对她的情况也知道了那么一点点儿。
原来她，
乳名叫“莲”，
象征“出污泥而不染”。
思想境界如此之清高，
我暗自为之赞叹！

高中时候的我和她，
不，应该说是“高中时候的我们”
争先恐后做又红又专的青年。
有一次，
我们班的同学去她那个生产队拾棉花，
我们大家欣然怡然……
午休时间，
我们班的同学去她家玩，
唯独我自各在村子外边打溜圈儿。
返校后，
我的同学
有的嘲笑我脸皮儿薄，
有的说我是“小庙的鬼，进不了琉璃大殿！”
还有的挖苦我是井底之蛙——
没见过大世面……
哼！说归说，玩归玩，
当时我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只有我心知肚明如镜子一般！

一眨眼，二年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完，
集体合影留作纪念，
从此各奔东西很少相见。
只是后来听说了她的一些故事而念念不忘。
听同学给我言：
她高中毕业后风光无限，
革命工作从不挑肥拣瘦讲价钱。
她当过医生，
救死扶伤，实乃典范，
望闻问切，医术精湛；
她当过教员，
呕心沥血，教书育人，齐下双管，
诲人不倦，培养学生，又红又专，
深受家长喜欢；
她还当过最最吃香的供销社“营业员”，
她服务热情，百问不烦，名不虚传，
她宾至如归，百拿不厌，受人夸赞……
因此，
她年年都是公社的标兵，
她年年是是公社的模范。
瞧，这样的女孩
“愿做革命一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
搬到大楼顶得住，
搬到厕所无怨言。”
这样的女孩多美啊！
她
宛如百花丛中盛开的牡丹，
是那么的鲜，
是那么的艳，
是那么的亮眼！
她心灵美好，
视革命工作为己任，努力又红又专。
做工作埋头苦干，任劳任怨，甘于平凡。
这样的女孩是蟋蟀，
随遇而安精神可赞。
这样的女孩我喜欢，
这样的女孩我喜欢！

难忘一九九零年，
我和她开始谈恋爱。
那一年的整个夏天，
她都在“周口海燕技校”学裁剪。
每到星期天，
我就骑着自行车
披星戴月往周口“海燕技校”赶，
风尘仆仆为的是能如愿和她见面。
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年”！
于是乎，
我和她手挽着手，肩并着肩，
走街串巷赏景观：
街道两旁，花枝招展，
群芳争艳，陶醉人焉；
我和她手拉着手，肩并着肩，
“周口人民商场”里逛一番。
我精心为她把好看的衣服挑选，
她兴致勃勃把挑选的衣服试穿；
我和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
兴趣盎然逛公园，
看风景，拍照片，
合影留下美好的一瞬间；
我和她十指相扣肩并肩，
下馆子，吃美餐，
上剧院，看影片，
观夜景，逛书店……
卿卿我我，
缠缠绵绵。
温馨浪漫，
流连忘返……

一来二去，
我和她终于互相坦言——
相见恨晚！
正当我国举办亚运会之际，
感谢上苍开了眼，
感谢月老又把红线牵，
将我们两个来成全：
锣鼓喧天共庆结连理，
笙箫和鸣同祝缔良缘。

然而，我们的结合并不是顺风顺帆，
她的亲戚朋友都持反对意见。
原因很简单，她是干部子女，
我是贫农的儿子，是个穷光蛋！
贫富悬殊相差甚远。
他们杞人忧天，唯恐她
一旦过门悔之已晚。
面对如此严峻的现实，
她，
毅然决然，海枯石烂，
痴心不变，白头偕老到永远！
皇天不负痴情人。
一九九一年我们喜添千金，
第二年我们喜添“一个小果篮”，
一九九八年我们的生育状态发生突变，
吴家终于添加一个小儿男！
那几年，
我们家就是一个幼儿园，
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保育员！
白天，
她围着孩子们转，
照护着孩子们的健康和安全；
夜晚，
一张小床上横着睡了两个大人和仨小孩儿，
想翻个身子都困难！
她，
索性抱着小的坐着睡，
看着孩子们睡安然。
那几年的她，
要是哪个孩子突然生了病，
二话不说抱着孩子跑医院，
连个鞋子都顾不上穿……
“做女人难，
做人母更难，
做到孩子们
都无灾无难，都很健康，难乎其难！”
我喃喃自语向青天！
就这样，
过了一天又一天，
过了一年又一天。
终于她
心操碎，眼熬烂，
腿受风寒，行路蹒跚。
但她从来不说一声：
“做个女人实在难！”
渐渐，渐渐，
她，
当年的漂亮容颜失色暗然，
当年的笔直身段变得背驼腰弯，
当年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也变得目光呆滞丑不堪言！
瞧，这样的女人
为了自己的儿女可以不遗余力，
为了自己的儿女可以鞠躬尽瘁，
为了自己的儿女可以死而无憾！

为了经营好这个家，
为了给孩子们一个温馨的港湾，
她，
千方百计拼命挣钱：
她自己跑贷款，
她自己请泥瓦匠盖养鸡场。
实现了以“农”供“养”，
以“养”促“农”的良性循环。
从一九九一年到二零零零年，
一个小小的养鸡场竟创收上百万，
真是不简单！
手里有了钱，啥事儿都好办——
她购车建房买家电，
各种家俱都置办全，
她还供养着孩子们把书念。
可是你再看看她，
除了寒酸还是寒酸：
一条裤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你说寒酸不寒酸？
瞧，这样的母亲多伟大——
含辛茹苦几十年，
艰苦奋斗几十年，
相夫教子几十年，
积善成德几十年。
她笑对苦辣酸甜，
阳光快乐无怨言。

现如今，
她苦尽甘来。
孩子们都把学业已上完，
都在北京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月薪相当可观。
孩子们都很长脸，
一个比一个孝，
一个比一个贤。
她，
不愁吃喝不愁穿，
快快乐乐享晚年——
天安门前常走走，
故宫里面常转转，
颐和园里常玩玩，
圆明园里常看看……
她对圆明园旧址很伤感。
她说道：
牢记国耻史为鉴，
挨打教训记心间……

瞧，这样的她，
既是我的同窗好友，
又是我的终生伴侣。
她这么优秀的女人，
竟嫁入了寒门，
竟嫁给了一介书生，
竟嫁给了一个“家有三升粮，不当小孩儿王”的教书匠！
她付出的甚多甚多，
可得到的却是我对她说不完的亏欠，
我都替她感到一百个遗憾！
夫妻情同学情情重如山，
牛郎织女都为此而汗颜。
百年修得同船渡，
千年修得共枕眠。
天若有情赐寿延，
保她再活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