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记事
/阿谛

序章
想游泳的儿童
总是在水库放水
必经的渠道里
假装游泳
偶尔也会有顺流而来
的泥鳅、鲫鱼、鲶鱼
嘲笑我们稚拙的肉体


之一
/阿谛

暑假补课
男同学逃课
去“鸭母圈”水塘游泳
男孩的裸体清澈异常
你喝了一口溪水
痛快毫无迟疑
野性的泳姿被另一个同学打断
那个一头把你按进水里的男生
是另一个未修磨过的你
回到课堂之后
班主任“游”老师
并不打骂我们
他是一个内向的人
仅仅对我们
感到有一点失望

之二
云水自山顶倾泻而下
总是不够灌溉田园
需要在夏季开闸防水
三下五除二
脱掉衣服，融入
一条葱郁的洪流
“克里浦水库”，用它粗陋
的词汇，漫灌山地的血管
横渡一条荒僻的溪流
需要熟练运用
整个初中的知识
这显然是一种原初试炼
而我总是被渡河的难题困住
向在矿场当工程师的大姑父请教
我也没有更加明白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
一直沉溺于溪流的清湍
而忘记了岸边水草
陷阱的绵滑

之三
趁伙伴还在脱衣服
扑通一声，跳到水里
“阿弟已经会游泳了！”
东东表兄的余音未落
老虎表兄就潜入水中
把我顶在他消瘦得硌人的肩头
人间的喧哗被我一口吞下
这片缠绵悱恻的水库
足以抚慰我的弱小
我看到日月
在青山上空悬浮

之四
“保元”弟的弟弟“细妹”
我们一起和东东表兄
去“克里浦”水库游泳
他带着一个拖拉机的内胎
一个人划到远处
一边划水一边大声说话

最后的一个春节遇见他
是在村庄的大路上
我朝他喊了一声“细妹”
他抬头看了一下，“嗯”
一个轮胎在空中孤独地旋转着

之五
“‘伊弟’弟”、“‘猴子’弟”、我
等几个小孩
去“克里浦”水库游泳
还没有学会爬水的我
带了一块挺大的泡沫
戏水时我突发奇想
在泡沫上挖了个孔
挂住山体的一部分
“‘猴子’弟”把水花拍向我
“阿弟好好色啊！阿弟好好色啊！”
这个超前的当代艺术行为
至今也再没重复过
大家忘记了少年往事
却懂得了什么是行为艺术

之六
另一个“阿弟”是我的小表叔
他的哥哥叫我爸表兄
和我大叔一样
很少干农活
砌砖、做泥工为生
不停地弯腰挺身
站在高高的红砖墙上

“阿弟”经常上山砍柴
一砍小半天
带着满身大汗
跳进水库
旋转、挺身
像水蛇蠕动着
“阿弟”不停地爬上小土坡
摆出种种姿势
像电视里的运动员
真是我羡慕的样子

之七
夏季总是缺乏对水的爱
把所有的干旱虚空一掷
陪大表姐去“克里浦”洗衣服
仅余一汪清水可供洗涤
我想“九鲤仙君”终归不是本地人士
东海龙王不再豪掷
这片田土，终归是大陆
与海洋的架隙
我们使劲拧着衣物
榨干它们偷藏的汗水
淅淅沥沥的
给“克里浦”保存下一点希望

之八
“克里浦”水库下面
是“一队”水库
水牛和黄牛经常会在这里泡澡
在这里游泳是写意的
岸边水草丰茂
天光云影悠哉悠哉
一天傍晚，我和弟弟
怂恿当过兵的父亲
带我们下水游戏
父亲思考良久
他收拾了农具
让我们牵着牛儿回家

之九
建造青岩山水库
硕大的石碾子在即将完工的大坝下
已有几分鸟尽弓藏的颓废
我和弟弟翻过来翻过去
骑在它身上玩耍
它健朴的脑袋
把沉重传导给我们
男人女人们在坝上走来走去
做着收尾的工作
青岩山宏伟
水库空灵
我总对他
满怀敬畏

之十
外乡人搞的采石场
挖开半山腰
远看像雷霆露布
有个女孩
山上摘桃金娘
在水库边开心地戏水
采石场的沙砾越来越多
山脉越来越脆弱
二十年前，我专门
和阿景表弟去走一遍
录下山风、流水、沙砾
以及更鼓流逝的声音

终章
山顶上是巨大的风力发电机
既没有带来雨也没有水
穿青岩山而过的高速公路
也免去了我们登山的闲心
忘记了游泳技术
转头学会驾驶技巧
水面没有白云
人们反而漂流得更加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