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觉。
发生了一件确信无疑的事:
隔壁邻居家传来爆炸声。
(奈何,奈何,为何你要遗弃我达芬奇?
你偷走了我的心还不许我睡觉,
现在我不得不用大腿来思考,
我没有做到让人家爱我
莫非因为我起得不够早?)
不用忧心,会有人管的。
120会找上门来的,110不会坐视不管,
安监部门肯定比我更关心事故。
究竟是什么爆炸了?不可能是炸弹吧?
当然也说不定,世界这么大,人口密布,
人心不古啊,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不发生点什么事才真叫意外。
(我心情郁闷:又有个美人鱼刚从我面前
逃走了,因为我无法给她指示正确的
方向,却要求她留下来陪我下跳棋。)
响起了敲门声,多么不合时宜。
(我正在和苏格拉底论辩:
他说爆炸的缘由无非是出于失心。
我觉得这是一派胡言,因为
爆炸只可能来自有心。
为此我们甚至动起手来。)
要不要去开门——不需要了,门已破。
有闯入者怎么办——在睡觉时?
闯入者:你就是睡眠者X,单身汉,
无业游民,愤世嫉俗者,可有可无的那类人。
我当然可以不是,但我不想理他们,
我说:你们肯定不是警察,警察不会这样
无聊,甚至破门而入,说吧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羞涩地垂下了头,他们说他们是
失眠者,除了不睡觉,实在不知该干
什么?所以他们干了一切,当然也包括
大爆炸,因为那似乎也属于一切的范畴。
我惊叹他们的坦率和激情,
但我不愿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因为我是睡眠者,我只想安安静静睡个觉。
他们不禁摇头叹息,似乎失望至极,
然后倒退着离去,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然后我又听到爆炸声:来自隔壁另一个邻居。
哦,妈的,上帝,这如何让人睡得安心?
难道警察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难道我要就此沉沦——无动于衷
只为好继续入睡?我当然要继续睡觉
因为我只想做个名副其实的睡眠者。
我需要睡眠,这需要心无旁顾。
我想到了美人鱼,她做得多好,
除了问路,竟可以对别的一切毫不在乎。
要是我也是一个美人鱼我肯定做不到。
又有爆炸声传来,这也挺好,我
已熟悉了这个节凑:爆炸的间隔基本上
维持在一刻钟左右,这样我就可以
拿出预防措施,比如——为何警察
还不出现?难道爆炸声也不能将他们诱惑?
还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做无暇旁顾?
还是爆炸根本就无关紧要?
又是一声爆炸,思考这些竟然花费了
一刻钟钟!?我必须得行动起来了,
在下次爆炸发生之前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能抵御爆炸——无非徒劳。
所以不如抓紧时间睡觉,了胜于无——
可是突然间我大吃一惊:我面前
竟站着一个人影——一个半赤裸女人。
谁?——我想会在这样的时刻闯进来?
这不速之客未免太不通情达理——
没有回音,这无疑是个梦游症患者?
之所以闯入无非是因为我的门洞开——已坏。
(该死的失眠者,竟然没有关门的意识。
该死的意识——门为何会坏?)
我想起身打个招呼,而不管唐不唐突,
必经我更无辜。而她已走出门离去,
仿佛一个幽灵,当然自己全无意识。
又响起了爆炸声,且有他去。
我必须得抓紧时间入睡了,否则可能
就要天亮了,而我好像还不曾睡着。
我堵上了耳朵,免得再被打扰,
可是我发现我的一只耳朵——左耳,不见了。
现在那里只有一个黑洞,这怎么可能?!
一刻钟前它还在,我还曾为它们的存在
而烦恼:没有它们我说不定真能睡个好觉。
现在我却不得不为失去它而忧心——
这势必会影响我今后的生活。
(亲爱的达芬奇,缺少一只耳朵的人
你可还喜欢?可不要因为同情而回返,
安慰几句又弃我而去,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
但是你在何处?为何还不出现?哪怕是
出于同情?难道你果真要如此冷酷无情,
就此弃我而去,而不留下片言只语?)
又有爆炸声传来,这是第几次了?妈的。
上帝啊,难道您果真要置之不理?阿门。
(耳朵啊,你在何处,我需要你——
甚至胜过睡眠。我要去寻找你,
你可要在你该在的地方等着我。)
有人按住我的肩膀说:别动,危险。
(又有人闯进来了,该死的失眠者,该死
的门,你们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为何不要动?什么危险?谁?)
你是谁闯入者?为何要在此刻出现,我大嚷。
闭嘴吧,不害臊,我是来解救你的上帝,他说。
(可是此刻我并不迫切需要上帝——
我迫切需要的是耳朵和睡眠,前者胜后者。
显然他明白,因为他让我别动?
话说回来,我倒是真想不动好继续睡觉。
我有多久没睡过觉了,只有上帝知道。)
“你是来还耳朵的人,莫非?”
我试探性地问,因为我不能确定。
(他可真是及时雨啊,我的耳朵,你可安好?
我不大好,因为至此我还未能睡着。)
“不要疑问,这只会制造矛盾。”他说。
(矛盾?什么矛盾?失去耳朵和得到耳朵的矛盾?
果真如此,我需要这矛盾。)
“我立刻需要一个矛盾,你懂的。”我说。
可是他却站起身,幽灵一样走了。
又一个梦游症患者,天啊,谁来管管他们。
我的可怜的门啊,你们可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你们可不止一次放进小偷来,
我甚至能画出他们失望而归的表情。)
又传来了爆炸声,它们的频率似乎更快了。
我想再有两次爆炸,天可能就亮了。
我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可是手机不见了。
哦,上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非得要这样惩罚我,好像我最大恶极。
难道我没有睡觉的权力?
我只不过下意识里说了句对您不敬的话。
我知道错了,好吧,我接受这个惩罚。
但请把耳朵还给我吧,一码归一码,
耳朵是无辜的,尽管有时它也会犯错,但与
您何干?我已原谅它——否则还能怎样?
眼下它遭此横祸,实在是不该。
我苦命的耳朵你——竟——还在?
你是何时回来的?我竟不觉。你果真丢失过?
哦,上帝,谢谢不弃,对此我无以
报答,唯有收回说过的话。
爆炸声又传来,无休无止的爆炸。
可怜的达芬奇哦,今夜你在何处落脚?
睡得可好?能否吃饱?露水可曾打湿你的皮毛?
我们不见已有多久?你可曾把我想念?
天亮时我将去寻你,但愿我一眼就能把你找到。
我已报警,警察也会助我一臂之力。
警察哦,他们可否忙完他们手头的事情?
能否前来查看一下爆炸的原因?
但愿一切太平——但愿无人受到伤害,
为此我愿意放弃睡眠,说干就干。
“你想干什么呢,单身汉——
别出声,勿紧张,甭质疑,我是通缉犯,
我没别的事可干,只想挣点钱,
但显然你没有,这真是遗憾。”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把匕首粗鲁地舔着我的脖子。
“我明白——我不明白为何偏偏是我。”我争辩。
“去死吧,穷光蛋。”一把匕首刺进我的心脏。
我拼命挣扎,呼吸困难,身上
仿佛有千斤重担一心要把我压垮。
一股力把我往床的深渊里猛拉,
我眼看就要沉陷其中不能自拔。
怎会这样?嫣能心甘!岂有此理!
我大喝一声,倾力跃起,终于挣脱身来。
达芬奇摇头晃臀,舔着我的手背。
我还活着,门没有坏,根本没有什么爆炸。
天已大亮,街上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世界安然无恙,新日开启,适合入睡,安!
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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