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肤以自观,瞠目而己照(组诗)(组诗)

作者: 2023年03月06日07:32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切肤以自观(组诗)
割茧子

原来,母亲的身体也会生锈的
当她日复一日在厨房的烟火中打着转
她和大地接触的痕迹
就在她的身体上逐渐成茧

没有朽蠹的空洞,脚底的厚茧
趋于一种完美的稳定性
让母亲的生命更加丰厚

那一日母亲用锋利的刀片将它抛弃
我分明看见某种生命的积淀感
在分割中变得超拔起来

我将那一片亮晶晶的茧子贴在门上
仿佛又看到我屈膝于母亲体内黝暗的羊水中
在等待一种透明的光亮
而那一晚,她腹痛得厉害
双脚蹬坏了产床上的桅杆

咬指甲

指尖传来的撕裂感
惊动了我浑身振颤的触觉
嘤嘤哭泣的鲜血,控诉
金属与手指激烈的一战

如果继续撕下残垣般的一半
这是对自身最大的残忍
如果任由它停滞
伤口就会更加明亮而丰盈

这是一种痛而不痛的舍去
是一种不被人察觉的秘密
指尖长出人类的年轮
而我们,总是啃咬时间的痕迹

撕唇皮

我的眼睛,停留着蜻蜓之翼
在朦胧的透明中睁开,看见——
蓝色的湖泊在双颊的高原上闪烁
可以再生的透明,你在何时还会被撕去?

口红,反复填平你的皱纹
精致的毛刷,打磨你的饱满
鼻翼冰凉,这一座山脊
再也不能承载风的躯壳
撕去嘴皮的瞬间,我的身体在无意识中剥离

呆滞突起,瞬间弥漫了一座山
忽而,坚硬的苍白,炸裂
这饱食了寂静的双唇
就在此刻绽开花瓣

拔倒刺

无意中环抱手臂,白纱裙上的蕾丝
被一根手上的倒刺挂起涟漪
那根倒刺提醒着我,让玫瑰的根部
变得更加光滑。它反复提醒着我啊——
面对生活中的敏感,必须拔起它
连同我自己也必须要连根拔起

在自我厌倦中练习寂寞的人
身患一种皮肤剥离症
她,源于恐惧,让那根刺暴露
让它在坠落中成为手背上的玫瑰
成为珍珠之上点缀的艺术
成为一种精妙又隐忍的舒适

剥头屑

当外界的万物与真实的自我碰撞
我的私人空间就从身体某个部位脱落
当情绪膨胀从头顶而出
软触的须状物就会覆盖大地

无意识间的一次抬手
我的身体里就开始刮起一场风暴
有人在这里倾覆了粉色的沙子
有人躺在短暂的湖泊里病入膏肓

头发是我的情绪之海旁隐秘的丛林
白色的土壤和发梢相互缠绕
原本是一群和灰尘同坐的星群
却在寂静的大海中游泳

夜晚的昙花一现已经不能引起狂欢
我的身体唤醒我,感受某些被遗忘的肌理
那是一种疼痛的微妙——
在某种破坏的惯性中游走


瞠目而己照(组诗)

失语症

在失语的大地上,每个人都退回至
一个不经意间忽略的凌晨
重新成为一个孩子。一个女孩
偷食了散落在地的几颗水银,从此失了语
闪光的路灯,像倒扣的牙齿
咬合土地中想要冒出的珠玑

风在膨胀,几句嗔语终于涌出来
我们早应该忘却荧幕上闪烁的雪花
你看那根电线杆上——
停着一只只会张嘴的鸟
患失语症的人,走失在一个午后

兀自遐想这个失语的年代
当大海的潮水褪去
一切石头方可显现出来
地平线在一种颤动中成为黄昏的遗嘱
是的,新生的掌纹早就愈合在旧伤疤中

盲眼症

一只蚂蚁,在白色的海洋里游泳
在蚁穴倾覆之前,热风留下滚烫的倒影
它从潮汐里退出,从焦虑的黑夜退出
留下盘根错节的甬道。它,看不见了

紧接着,白色的土壤闪烁着光
蚂蚁在巨大的迷宫里横冲直撞
它在自己虚构的真实世界里,触摸万物
以为眼前的黑色,可以对抗真实的黑色

那年,热毛巾覆盖住我的双眼
母亲用降温袋围住我幼小的身躯
鱼缸里的一株睡莲,在夜里漱了口水
安静下来——

水银在滚动中,成为固体
成为他们口中的坚强之物
它用银亮亮地闪着光的皇冠
偷偷摄取过我体内的温度

磨齿症

她的喉咙哽住了,在一种沉溺中选择斥责
从喉咙划过的东西,像一颗硬核
噎死了未弹出的一串字
喑哑,又饱满地快要冲出来

你听,她在黑夜里打着鼾
用牙齿磨吮着一半的生命
她身体里隐藏着冗长的梦境和淤泥

窗外的风在深深呼吸,
雨点轻轻敲打童年的旧宅
母亲在睡梦中磨齿,辗转
我的睡意溢出,却合不上眼睛

我们一半的生命都在梦中成长
在梦中成茧,在天亮时成蝶
年幼的睡眠不断加厚生命的厚重感
我们的牙齿却在不断地,打薄自己

聋耳症

在某种非固定的场域
所有的粒子仿佛都更敏感地漂浮着
那一根随手拉动的绳子
让不甘平庸的灯点亮
在这个到处布满了谜面的时代
我们早就耳聋了——

夏天的麦田早就丧失了一种威望
掷给我两只绮丽的听诊器
冰凉的金属探头在搜寻体内的海啸
风不再从四面八方而来
而是,从旁人的眼睛里

黎明到来之前,黑夜颗粒无收
夜空再也濯洗不出一颗闪光的星
我只能,静抱一粒灰尘
等待与你相遇在时空隧道里
触弯某处流体的崖壁

冷鼻症

当火漆印拓出她的脸颊
一种红润的崇高在不眠夜低吟
她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朦胧的碉堡树立在崖边
无端,悲伤——

谁说你不是天真的孩子呢
我们曾经也都用鼻腔的呼吸
殒灭颠覆过鼓胀的心灵
然后,轻轻砍开一个阙口
又看着它迅速愈合

命运之钟,乱刺向时代的人群里
致使期待成为一种冷暴力
不断刺伤自己,和他人
是啊,谁都曾经在生命的悬崖边
拿着自己的矛,刺过自己的盾

(本组诗发表于《钟山》2022年5期 )  
注释:
(本组诗发表于《钟山》2022年5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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