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山脉和河流紧紧抱着

手指轻弹，一滴浊泪
顿成夕阳浑圆。金色的光芒
把山脉和河流紧紧抱住
仿佛一松手，世界就会消失
卡在河流与山脉之间
一株秋菊，把我的一生
折叠，藏进一缕淡淡的香

◎一根线就有了爱意

从狭小的针孔里穿过
一根线就有了爱意
它扎住的碎布
都很齐心，叠在一起
那种硬，足以抵抗
千磨万击。即便鞋子破了
留在路的上脚印
依旧完整，仿佛那些线
一直活着，在深处
母亲的影子一样
恒久，结实

◎都是溪水善意的惩罚和提醒

溪水的路，是溪水自己修的
它的奥妙只有溪水才能明白
对山势的偏见，让我经常摔跤
在山间走动，有一些坎坷
不能随便逾越。最懂溪水的是鱼
暖时上浮，冷时下潜，逆流而上
还是顺流而下，它们总会控制力度
让涟漪看起来像一朵朵野花
在溪边濯足，在水中缓行
透骨的澄澈和清凉，总让我
有些得意忘形，却在无意之中
耽搁了落叶下山的归程
被石子硌伤，或者被青苔滑倒
只是溪水善意的惩罚和提醒

◎感觉自己也有母亲一样的怀抱

刀斧不再是敌人
在它们眼里，一棵倒伏的枯树
已配不上自己的锋利
搬新家之后，一只啄木鸟
后悔得咬牙切齿：为一截枯木
我竟然耗费了大半生光阴！
反倒是几只白蚁义无反顾
依旧忙忙碌碌：它们要把枯树中
有用的部分收刮干净
此刻的时间有着从未有过的慈祥
它让枯木安静地躺着
感觉自己也有母亲一样的怀抱

◎让窗内的我一直这么安静

那些明晃晃的阳光
明显是奔我而来的，它让我
看见窗玻璃上的灰尘
——原来是这些灰尘
让窗外的事物变得柔和
是事物们的柔和
让窗内的我一直这么安静
是我的安静，让墙上
那只壁虎一再用断尾
引诱我内心深处的蝎子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事物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事物
在等我。看得见的翅膀是光
看不见的翅膀是智慧
它们悬浮在人世之上
安静而耐心，仿佛是我的想象
建造的又一居所。此刻
我埋首于尘，向鱼学习深潜
向鸟学习飞翔，向太阳
学习与万物相处。是它们的影子
陪伴着我，像夏日的树荫
陪伴着一只离群的蚂蚁

◎磷火一样漫无目的地游离

有那么一刻，对面的青山
向我飘来，苍翠逼人，甚过日光
我不能前行，只能后退
甚至伸出手，想把它推开
却被一粒鸟鸣顺势抓住，拉进山体
晕眩为一棵松树。有那么一刻
我感到自己被什么抱着
我很顺从，像溪水一样柔软
沿着岩石的纹路，把自己
跑成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有那么一刻，我忘记了自己
在一滴露水的澄明中，与一只蝴蝶
互换身体。是一只松鼠的灵巧
让我醒来，看见自己
磷火一样漫无边际地游离

◎每一只蝴蝶都有我心的惆怅

我想把昨夜的风，分一些给你
每一片落叶都有我梦的味道
你在月光下旋舞，多么像一片落叶
我想把凌晨的雨，分一些给你
每一棵青草都有我眼的凝望
你在嫩绿中醒来，多么像一棵青草
我想把此刻的忧伤，分一些给你
每一只蝴蝶都有我心的惆怅
你在恍惚中离去，多么像一只蝴蝶

◎遗 产

每天夜晚
他都像壁虎一样
爬在墙上
与电灯的开关睡在一起
但不开灯
他要等所有的黑暗回来
把灯光
遗产一样分给它们

◎仿佛在驱赶天空的星辰


隔着旷野，风径直吹来
为了配合风的兴致
细小的沙尘反复摔伤自己
越吹越大的风，把一阵阵踉跄
塞进我的身体，让我
突然之间想成为一棵树
被连根拔起的快意
让我长得葱郁，嫩绿的枝条
鞭子一样挥动
仿佛在驱赶天空的星辰

◎把一方山水雾化为庇护的菩提

秋日。顺着芦苇倒伏的方向
一群水鸟腾空而起，应合某种召唤
两岸山脉褪去外套，露出树木
受伤的骨骼，黄色野菊的药香
雾一样弥漫。悬空的石头
用险峻与白云幽会，诞生的小石子
有着尖锐的棱；露出来的
还有古老的寺庙，虚幻的蜜
涂在生活的凹处，钟声、香火和诵经声
把一方山水雾化为庇护的菩提
跨出庙门，依旧荆棘缠身；露出来的
还有我苦苦热爱的一切，墓碑一样闪烁
等着刻上一些文字，被后来的人
默记，每一棵松柏都是怀念
逆流而上的船空无一人
只有月光一样的记忆
把两岸的凋敝之物搂在怀中
等待雪，擦掉命运形成的边界

◎活在记忆中的蜻蜓是幸福的

活在记忆中的蜻蜓是幸福的
不需要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也不需要考虑生老病死
她活在一个人记忆里：一瞬就是一生
一生就是一瞬。在荷叶望天
在蕊间品茗，在池面点水
照耀她的阳光是暖阳
吹拂她的风是和风
就连雨水，也顺着她的心路淅沥
一只在记忆中活着的幸福的蜻蜓
让一个人经常在梦中哭醒
徘徊在月光的庭院
对不存在的事物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