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组诗）

                       洪佑良

结石

身体里最硬的部分
也是最软的部分

忽然到来的剧痛
弯腰躺下，冷汗淋漓
开始怀疑人生
怀疑死神正在用绳索
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

石头在身体里生长
荒唐离奇，难以接受
就像新鲜的肉长在石头上

做一大堆检查
机器证明石头的存在
我证明自己还活着

人到中年
好比一台运转多年的机器
钢铁疲劳，塑料老化
时不时需要保养
也时不时像现在这样
痛一回


忽然而至

这么久的毒的太阳
所有的花草都蔫了

我给院中的花草
浇了一盆凉水

那些花草几天后都死了
它们受不了忽然而至的幸福

蔺老二中了五百万体彩
不久就传出离婚的消息


燕子

燕子筑巢的屋檐
才适合和谐的家庭
共同感受春天的风雨
夏天的酷热
凉意袭来的时候
才会和主人分离一段时间

每每和妻子生气
总要看看那几只燕子
它们在那么小的巢里生儿育女
一家子和睦恩爱
我便忍气吞声

我不想让燕子们看笑话


晨

那么清新
让人欣喜的空气
不知名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即使开门声不时惊扰
它还固执地叫着

新的一天来了
小区安静，秋叶纯净
风或者雨，开心或者忧伤
昨夜的梦正在遗忘
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皱纹

额头上几条讨厌的皱纹
在我不经意间蠢蠢欲动
以为自己就是流水了
要摆出波浪的形状
不知道流水只是掏空了时间
而它们只是往事的残屑

有时也会随内心的舒展
变得越来越浅淡平滑
越来越温润柔软
好像可以找回当初的光鲜
好像凭这高傲的倾角
击碎迎面而来的风雨

其实，在安静的时候
我能听见额头上的皱纹
在不断撕裂拉扯
沟壑在不断扩大加深
我正在跌进一个
深不见底的黑㓊

风
没有比风更强大的东西
包括雨霜冰雪
风从不露出牙齿
也不显现自己的样子
风来无踪去无影

忽然湖面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风从远处来了
它揪着草的头发
一次次摁倒又松开
大树的腰身一再压弯
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块尖石试图修正风的方向
最终被风修噬

父亲被风逼到墙角
他紧紧地捂着掀起的衣角
好像一松手就会
被风带到天上去


镰刀
 
镰刀挂在墙上已有时日
锈迹从身体内渗出
那是岁月留下的老年斑
 
葱郁的日子越走越远
成片成片的往事已经倒下
镰刀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
 
明天又要开镰了
父亲在粗粝的石头上磨镰刀
尖锐的声一下一下咯在我的心上


树桩


一截削去枝叶的老树
被草绳一圈圈地缠绕
立在刚刚收割的田野上

从哪里来已经不重要
在这里必须按主人的意愿
截枝去叶修剪成型

经历了这场劫难的老树
不再傲然矗立，高大巍峨
变得低眉顺眼，龟缩曲卷

忽然想起父亲
越来越伛偻的身子
他也经历了被岁月的切削打磨


蚂蚁

一只蚂蚁急匆匆赶路
它去往哪里
是觅食还是回家
抑或去赴一场约会

我将一块石头拦在它前面
它走到哪就拦到哪
我成了捉弄它命运的神

谁是捉弄我命运的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