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58

日子是压箱底的财富
从上一年的劫难开始
除了用不完  熬不过的日子
这个家
又被锁定了特殊的方位
一些困惑的文字
一些疼痛的书籍
布成日子的烟火
一句句声讨
堵死左侧的门窗
白天也和晚上一样
还有一点财富  睁着眼睛
我年轻的父亲母亲
从眼中掬出一滴柔软的泪
刻下我眉宇之间的胎记
哦  那是我和他们的1958

我躺在日子的横轴上 
只能从右侧的门缝感知   
日息月隐
秋薄春残
在无人占卜吉凶的漂泊中
落叶般舞蹈
刀刀见血的方位 如影随形
在我眼里
流出血的欢乐
从此  那些落难的文字  
一直在我65岁的胎记里醒着
等待 谁来喊疼我的乳名

※  ※  ※

我的墓志铭

几年或许再长一点
在某个深夜  我收敛翅膀  向美作一个交待
算是为最后的远行
梳理羽毛
我无须遗憾
也不准谁悲伤

一百只鸟  一千只莹火虫  十万只蚂蚁
和一阵风
抬起我从来没沉重过的灵魂
我再次俯视大地
月色之下
无数生灵在行动

越过千山万水
我确信已到达故乡
雪落得很慢
渐渐覆盖  一位终生痞性 一世孤独
在悬崖上居住的水手
这天
我要以睡的姿势
面向人间

我不知道是否对得起
葬我的这块北方
对得起每一个节气  以及南来北往的过客

我会从一棵芦苇的根部
进入天堂深处
默然不语的湖和鱼啊
坚硬的眼
掩不住我善良的泪水

希望我的水域永远诗意盎然
哪怕只有一望无际的漆黑
我摆一摆鳍 笑一笑
人间就生出又一个春天
这春天的还寒中
有我眉宇间的痣在呐喊
感恩我来过的苍天 大地
你看  那苍穹中  梳理完整洁的羽毛——
长啸的鹰

※  ※  ※

有这样一棵白桦

故乡的白桦树上百年岿然不动
背后的长白山不动
长白山下的老屋场不动
老屋场旁边的祖坟不动

动的是 它头上的白云
潇潇洒洒畅游天空不知归期
动的是 它脚下的河流
浩浩荡荡 去了远方的远方
动的是 从坟头走出的方言
风风雨雨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白桦树在夕阳下等着
白云回来的时候  像花朵点缀了蓝天
河流回来的时候  哪怕是一滴水也是大海
方言回来的时候 捧出一片片金黄的落叶

※  ※   ※

随 风 而 去

拾一片
正在冷却的阳光  夹进内心的书页
等到夜深的时候
再去翻她

饮一壶
断机教子的古训  去梦里
寻找相见
等到醒来的时候
再去哭她

写一段
圆满自己的墓志铭  刻在路过的风里
等到清明的时候
再去读她

洒一路
悠然南山的风
摘下几片诗句
等童声唱和的时候
再去画她

江湖夜雨
随风即能从容
虚怀方是拥有
闲得长亭短亭
听风是风
听风不是风……

※   ※   ※ 

浮 生

浓重的暮色   
袭进原始的荒芜
半睡的路灯  
映出呼吸的微光

静寂围拢寄居的旧月
朔风吹眠光秃秃的山岗
绕开那缄默时节  翻耕心里的荒地
拾起一段孤寂
挂在光阴的转角

只待疏篱泛绿
会有人跋山涉水而来  青山不改
想起那山  那水  那人
彼此都是过客
尘世有路  浮生有期
漂在溪流
一段一段的注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