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 呼吸
床上躺着一个陌生人
她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出现在故乡的七月
这些密密麻麻的人 还有我
为什么在她身边
花环一样围坐

呼吸 呼吸
床上躺着一个陌生人
我一点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呼吸 呼吸
生命的泉水被时间一筐筐取尽
她的纪元就要倒流回远古
退化成岸上很美的鱼身
周围遍布的空气对她置若罔闻 
一台嗡鸣的呼吸机
是她身体唯一说话的部分
汹涌出痛苦的呻吟

呼吸 呼吸
那世界一定混沌得深不可测
坍缩到最初盘古的传说
深过往常无数个夜幕降临
史前的黑暗中四方相错
月亮的盈亏是嘴巴的一张一合
潮汐的高低是胸脯的一起一落
呼吸 呼吸
山海崩摧 天地劈裂
回音的游丝渐渐隔绝

呼吸 呼吸
床上有一副拼凑的枯骨
干瘦得遍布褶皱的荒芜
人群长成一圈饱满的果实
中间是一截将朽的病木
呼吸 呼吸
午后的光影中我仿佛看见
粗糙的皴皮枯叶一样婆娑起舞
一只微睁的眼睛闪烁着
最后一颗清亮的露珠

除了床上躺着的陌生人
周围都还昏昏做着清幽的午梦
被子上浸满阳光的芬芳
七月的光景依旧清晰分明
啼鸣的窗外萋萋草径 郁郁葱葱
余温未散的人气盘旋在
灶膛懵懂未醒的寂静
五谷和烟火盛大洗礼的村庄
没有降临祈祷的神灵
除了床上躺着的陌生人
这世界没有一点变动

老屋里的陈设都在记忆中
本来安放的位置
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几十年光阴贮存得朴素干净
一只偷走了无数圈时间的老钟
留恋在多少年前
久远的相框塞满的旧日温情
只有床上的景象令人陌生
呼吸 呼吸
枕边翕合的浮尘
蜷缩着泥土讯息的远风

发麻的头皮和空白的大脑
快告诉我
我是不是也应该凑上前
对着床上的陌生人
流泪 哭喊
可她明明与我无关
为什么我要叫她奶奶
奶奶正一脸慈祥地
在我新鲜的记忆中活着
下一秒她就要
沾满雾纱中清香的草叶晨露
从庭前深径上踽踽而来
叫着我的小名 揭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