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湖山久不见
说到柴灶、炊烟。
说到牵着暮色缓缓归来的两头老牛。
说到木楼梯吱呀着上爬、拐弯。
说到收藏多年的一竿钓影。

从窗口望，太慈山仍不显远，不显老旧，
太慈湖仍一览无遗。

2.在朗城公馆

饭前，有一小会，做赏花人。
四月芳菲未尽。春天
被黄昏收存。

一些风穿过热闹的花丛。
没有蝴蝶，蜜蜂。没有行人。静谧的
朗城公馆，挪了挪露台的影子。

3.烟云

读王维，读到空山。
读三国，读到空城。
一册书翻开又合上。灯影之下
密布虚设的空无。

其实鸟鸣并不能洗净流水。琴声之内
并无奇兵可以设伏。
一些事说着说着，就飘成散淡的烟云。

4.暮晚

小院里，有的花黄了、萎了，
落在青色的水泥地上。
一些蜜蜂还在找寻余剩的芬芳。

疲惫的日影一寸一寸斜过南墙，
我在室内读王维、高适和陶渊明。
暮风无弦，弹奏薄凉的忧伤。

5.火车带走月光

你来，又走了
我安心睡觉
火车带走月光
继续向前

我要做一个好梦
你随时回头，都能看见

6.湖畔

你来了，雨就止了
风泊在枝头
像一群怀旧的鸽子

西湖水满，波纹被铺得很低
你从堤上走过
还像从前的样子

7.别后

百音俱寂。
翻旧信、相册，
读《瓦尔登湖》。
想到一别之后，
再未相见，
不免唏嘘。
想到惟此不曾虚度，
常忆常新，
莫名欢喜。

8.沈园

池水很深。春波绿着，浮花红着。
流浪的，不尽是游鱼。
远年的风吹来，织出内省的波纹。

你虚设最美的虹桥。把小小的伤心
刻于斜倚的背影。惊鸿飞过
分明还是，当初的那只。

9.旧时芳味

长亭过。必有短亭，栈道，渡头。
好风不歇脚。远山绰约在望。
挑半肩闲云入十里桃花深处。

一路相随的流水还是当年的流水。
脚力不减，倦意不增。
陈言旧语之间，仍带芳味些许。

10.夜渡

水声暗薄，借月色把自己加重。
视线折返于内心。
灯火隐约，如远年的记忆。

隔岸曾有花开。芳香不老，由晨至暮。
你匿于黑暗。你说
你一直在等，惜无摆渡之人。

11.无题

因自感倦怠，这一意孤行之人
终于在段落的拐角处停止了吟诵。
所有字句都收拢了翅膀。
惟白鹭闲飞，像一笔散淡的浮云。

惟远处群山在无尽中起伏，
与体内的苍茫呼应。

12.有愧

蝉鸣时想到落雪。茶凉后念及余温。
大雨倾盆，我是个常常忘记带伞的人。

我有那么多负疚需要打扫，有那么多
破碎的光亮，需要缝补。

13.有悔

爱门前的浅径，有甚于爱
窗外无节制的铺陈。

五月的风吹不到愧悔的尽头。
我有独处的庭院，向不为人所知。

14.秋兴

九月初入，风有提神效应。
好学者抄经、理书，长夜秉烛。
杜酒之客想起半杯剑南春。

朋友圈又有新消息：
沪上人多，西湖水凉。一起一坐，
总有故知相遇。

15.山中

远山苍翠。阳光添加了温度，
一层一层涂遍峰顶。
微风掠过树梢、塔尖，和深涧的鸟鸣。

在向南的一面斜坡上小坐。
古松苍老。杜鹃花红艳。一条黄泥小路
拐进了静修的竹林。

16.非隐者素描

读闲书，写短诗。沿东大河漫走
来回六次。黄昏开始降落。
浮世悠长，挂出旧披风。

隐居一词，于竹于兰无涉
出乎醉后之语。讷言者内心养有虎豹
一止一动，与山林呼应。

17.隐者说

半世劳作，囊余清风。裁下
这一小片江山，供你安身立命。
你弹琴。濡墨。怀念远年的知己。

北窗依然窄浅。你说好风景不多
切莫辜负。说人生要避实就虚。
而诗酒不过是身外之物，大可随意。

18.白露

说出的话是多余的。并不完整。
闹钟把第一声呼叫卡在拂晓的喉咙里。
密闭的窗口是久久不愿清醒的眼睛。

所有的虫吟与鸟唱都被折叠起来。
白墙上浮动着稀薄的光影。
你凉了倦了，透明的露水纵身于干涸的掌心。

19.旅

我知道，我离此尚远
或永不抵达
我偶作回头，在转弯处停步
路常有分岔的时候
我随意而行
看，动车驰过
我却对一驾旧马车
情有独钟

20.对应

他们在湖边散步。烟波浩渺，胸有江湖。
纠花正吐艳，月亮门画出优美的弧度。

我则斗室偏安，倚着四月的阳光小憩。
黄卷案头，绿树窗外，葱茏犹胜于往日。

21.对应

你在你的世界里临江独钓，
我在我的世界里固守待援。

22.白雾升起春天的布景

大雾弥天。尘世有新的秩序。
白丝绸包裹鸟鸣。
镂花窗打开，溢出小部分的欢喜。

一些风赶在春天的路上。
一些光起于微明。一些沦陷的岛屿，
一寸一寸，正慢慢抬升。

23.旧友

遇见一位旧友
又说起另一旧友
绿茶和咖啡
都带点苦涩

杯子轻拿轻放
暮色收拢
薄薄的桌面上
倾斜着凝固的光影

24.在故里

稻田铺满蛙鸣。打赤脚
滑出细小的疼痛。毛竹林起伏于北坡。
风声微斜，诵出半阙陈词。

黑瓦苍瘦，青砖渐老。空竹篮
漏了一地斑影。晃一下，再晃一下。
蛛丝牵过窗角，比月光更细。

25.雪止

雪下了
又停了
这很好
我们的快乐
和留恋
要适可而止

26.无题

浮云披在眉间。
你站起，“像一座空山”。

寂静是与生俱来的；
你有小范围的固守，并不为人所知。

27.空岛

睡意要慢慢消散。
你和鸟声，要保持一段距离。
玻璃明净。阳光可有可无。

昨夜风满。
小楼一盏孤灯。
你闲散的空岛，浮出了春天的掌心。

28.有读

读鲁
读陶、陶苏
读王维

读灯火微温
读水穷处，忽现一座孤城

29.诵经

烛光里诵经声很轻。
老的继续慈祥地老去，小的
一直摇晃着身影。

仿佛夜色从不会退后，
仿佛时光总那么安宁。
观世音菩萨，是远方最美的神明。

30.侧影

我只能看到侧影。
像看到梅花；看到菩萨前
一朵深藏的微笑。

我又于无声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我说不出来。那些暖
是怎样在又一个春天里静静流动。

31.春天的院落

花开了
但叫不出花的名字

在祖母的院落里
木门如此安静

时间关不住又一个暖旧的春天
风摇着朝南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