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着吊脚楼的村庄和一些往事

汪 海


                              1

沙滩上站着一个女子，流淌着布依族的血
亭亭玉立。她褪去特有的民族服饰
一身用手就能掐出水的青春胴体，古铜色
布满晶莹的水珠

她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
是从吊脚楼里走岀来的，唱着布依古歌
还有唢呐以及木叶声声

我从红水河乘船，逆流而上，到北盘江
远处有人在喊，是那个赤裸着身子的女子
在喊，在喊沙滩上的一片阳光
飘洒在她美丽的胴体上

乳房跳动，舞动原始的舞蹈
赤裸着身子的女子，用自制的牛角梳
轻梳秀发。阳光照射在北盘江的沙滩上
飘洒在女子的胴体上，极致的美

秀发飘逸
我心如鹿撞


                             2


时光过去了三年，或五年
每年的某一天，我都能接到一个视频电话
一个布依族的长者
在三百里之外，在那个叫做板坝的地方
用布依族的语言，跟我讲述一个布依村落——板坝

从兴义出发，我驱车三百里
走进那个古老的布依族村寨
走进那个布依族长者家的火塘，围火而坐
用米酒，一次又一次地把距离拉近
每一次举杯，我都忍不住热泪流淌

在板坝，古老的木屋
盛着布依族五百年的历史，舞蹈，火塘
还有那布依族长者有些浑浊的泪花
月光，太阳，大山深处的河流

一曲布依古歌唱响。我顶礼膜拜
有很久，很久
没有接到那位布依族长者的视频电话了
我在山的这头，牵挂着山的那头……

那位布依族长者姓黄
是板坝的寨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3

鹅卵石，就是一粒粒普普通通的石头
在那个布依族村庄的每一条河流
姿意生长。三十年前
溪流枯了，一粒粒坦露
在书籍里，我能看见
在阳光下，我能看见
在布依族同胞举杯对饮的小方桌上
我能看见

用盐煎炒过的鹅卵石，盛在盘子里
记录着那些年代生活物质的匮乏
来，来，来，喝酒
饮一口酒，抿一粒盐煎过的石头
石头如黄豆。黄豆入腹，石头吐出口

前世的石头，就只能是石头，充其量
只是人们饮酒时，空无的食物

今生的石头，充满了生命的律动
石头开口了，它会说话
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汉子曹志勇
在者楼河边用榔头和凿子
敲敲打打，掰一根骨头，醮着红色的血
点化，让石头站立成一种姿态
溶入艺术元素和民族文化元素
耸立盘江，向世界展示
册亨文化，以及民族精神


                              4

一个女人站在坡妹西面的那个山梁梁上
焦虑的眼光，目视着山里的羊肠小道
怎不见孩子的身影。望眼欲穿
她几次踮起脚尖，周遭百鸟鸣唱

布依族孩子叫潘国勇，父亲走了
母亲离开了孩子，离开了没有家的故乡
孩子穿的衣服破了，东一块西一块地
吊挂在稚嫩的肩膀上，风起时
裸露出敷满泥巴的胸膛

女人见到孩子的那一刻
一根根锋利的银针，在她的血管里
疯狂地游走，刺中泪腺
心，疼痛，一种被粉碎机搅碎般的疼痛
让她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抱紧孩子，泪流满面

山路蜿蜒，出山的面包车辗着阳光
我们坐在车的前排，女人和孩子坐在后面
我回头，见那孩子紧紧拉着女人的手
就是睡着了，也没有一刻放松
山村的水泥路很坚硬，而车厢内
我感觉到，拂面而来的风，很柔软

坡妹的那个小镇上，女人扮演着各种角色
给孩子理发，洗澡，缝补衣服，和他们
做游戏。把母爱缝进衣襟，让快乐
回归他们的童年。女人叫王佳珍
她称这些山里的孩子为“幺儿”
这253名孩子，叫她妈妈


                             5

当我一个人登上万重山顶的时候，我好像
进入了云端。我端坐于斯，吸着水烟
看群山蔟拥，跳起舞蹈
有布依族同胞居住的地方，便有
吊脚楼，唢呐
还有烈酒和褡链粑

让大脑放空在于午后
在万重山的任何一座山巅席地而坐
痴痴地，看着一个地方，走心，发呆
天空空濛，湛蓝，听山野中的麻雀鸣叫

月光洒落在山峦上
山脚下的城市，一直灯火通明
我绻缩在万重山的一隅等待
等待次日的太阳升起，抑或，爱情
还有云天雾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