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在比照中彰显美的魅力
——周志启诗《一株草举起的天空》赏析
 
杨国庆
 
草，是千百年来人们经常歌咏的对象与意象，最早的《诗经》就有草的描写，如“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将“草”与“美人”一起写成了一首美丽的情诗。草柔嫩、弱小，博得人们的怜爱，同时借这一意象，诗人们寄托情感，抒发情怀，赋予草多种美好的形象与理想。这如古人所说的：“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也。”古今许多写草的诗歌皆在“赋比兴”中给它赋能，显示美好高洁的意象寄托美雅高尚的情感，以书写诗人多重感思、感悟，而且读者也从欣赏中触发思绪，飞扬情思，获得多方面的感悟与启迪。诗人周启志的近作《一株草举起的天空》（《河南科技报》2022年2月21日）就具有这样的审美功效。通过对“一株草”的描写，赞美了它不凡的意象，抒发了高崇的情感，还将审美效果“外射”（朱光潜先生之词）到读者心里，使作者与读者身心都沐浴在美的温泉之中，获得极佳的审美愉悦。我们先来看看这首诗：
 
一场暴雨过后，河堤溃口处
乱石、淤泥，与堆积的杂物一道
顺从暴雨的意志，像奔赴一场盛宴
泥沙结痂处，堤岸在修复
 
蛰伏于河堤底部，一再弯曲
使自己更贴近那些走散的事物
将蒙尘的旧事重新梳理
滑板、烈酒、宠物蹄和各色高跟鞋
原地禁声，生怕硌痛谁
 
那些折断的筋骨，怀揣暗伤
努力抬起低垂的头颅
坚挺的光芒，迎着朝阳，逆流而上
固执地捧起一片绿色的天空
 
诗不长，但内容很丰富。起篇就写出恶劣的典型自然环境和灾难场面：“暴雨”将“河堤”冲得“溃口”，“乱石、淤泥”和“杂物”很“顺从”暴雨的肆意冲卷，像是“奔赴一场盛宴”样的被冲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很狼狈又很狼藉，场景混乱不堪，叫人同情更叫人愤懑。这是一场灾难。从这隐喻中也可以看出，人们在这水灾面前很无奈很讨厌甚至充满憎恨的情绪。而“杂物”没有生命，只能“顺从暴雨的意志”。人们很快奋起救灾：“河堤在修复”。这些杂物的意象与“修复”河堤即人的意象一比照，就看到了人的力量，他的“意志”比“暴雨”的意志更强大也更伟大，你能破坏我就能重新“修复”，人比“暴雨”厉害多了。这就赞颂了人的一种英勇顽强的与灾害作斗争的精神。这种精神就是通过人与“暴雨”互相比照显示出来的，也暗喻了人像“一株草举起”——“天空”，最终是我的地盘作主。人的意象立刻显得伟大起来。这就是诗人的匠心闪烁出的艺术之光，也是人与自然努力抗争中显示出来的人格与力量的美的魅力。这如罗丹说的那样：“在艺者眼中，一切都是美的，因为他的锐利的慧眼，注视到一切众生万物之核心，如能发现其品性，就是透入外形触到它内在的‘真’。这‘真’也即是‘美’。虔敬地研究吧，你一定会找到‘美’，因为你遇见了‘真’。”诗人从暴雨冲溃河堤这悲惨的场面里看到了灾难的真实，更感悟到了艺术的“真”，并艺术地表现出来从而也就发现了人的“品性”，触摸到了他们“内心的‘真’”，还精心书写出来，就很自然地表现了“美”。“暴雨”可以说是一个丑恶的意象，与“人”一比照，显得美的更美，丑的更丑。在这种比照的描写中美进一步放大、光华和提升了人的个性的“真”与“美”。
诗的第二段可以说是具体的细节描写：暴雨过后河堤底部的一些不忍惨睹的景象一览无余进入读者眼帘：草被冲得“一再弯曲”，可在很体贴很关心地“贴近那些走散的事物”，并还在“梳理”“旧事”。这是拟人的手法，将无生命的“草”比拟为有思维能力的人也是将它们暗喻为人。这些“草”也就显得有感情 ，显得仁慈起来，它在“梳理”在思考，也许是谴责“暴雨”的凶猛，也许是回想曾遭受雨灾的惨痛经历，也许是在总结经验，以后怎样规避“暴雨”的侵袭。可见诗人构思之高妙，寓意之新颖，入笔角度之奇绝。这“草”与“走散的事物”一起比照，随即产生出新的美来，它们相互同情，安慰，很是动人、感人。同时诗人还将“草”与“暴雨”一起比照，使读者看到了“草”的美，“暴雨”的丑，给人印象格外深刻、鲜明、立体，反差悬殊。这就证实了：“当美与丑交接时，总是美战胜丑的。自然依着神圣的律令，永向着优越的道路前进，不息地向着完美的意境走向。”（罗丹语）
在这受灾的景象中，诗人还给一些物体赋予活力与生命，如“滑板、烈酒、宠物蹄和各色高跟鞋”，实际上是装“烈酒”的瓶子。它们被冲得遍体鳞伤，但都在“原地禁声，生怕硌疼谁”。它们是多么可爱又多么可敬啊，诗人将这些“走散的事物”写得富有人情味，写得富有同情心，实乃观察细致，体贴入微，想象妙绝，它们在受伤严重情况下，想到的竟是“生怕硌疼谁”，替别人着想分忧。读了让人泪下。这表达出深长怜悯情怀与高尚利人品行。这也是诗人深邃为民怜悯情怀在诗中的艺术表达，这就像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一样，没有这样的仁慈、宽厚的怜悯境界是决然写不出这样的诗句的。罗丹早已对此作了明说：“美的作品是人的智慧与真诚的最高表白，它们把我们能歌唱的人类与世界的情绪尽情诉出，而同时又叫我们懂得还有无穷的为我们所不能认识的事物。”
诗人在第三段中，深情运用比喻、暗喻手法赞美、讴歌了“草”的不屈、刚毅和向上的个性。将它们拟人成有坚强意志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人，这“草”一下就在人们眼中挺拔、倔直、伟岸起来，成了一个让人不得不点赞的光明形象与意象。他们在“暴雨”的冲刷下，在“折断筋骨”和“怀揣暗伤”的情势下，硬是“努力抬起低垂的头颅”，真是坚贞不屈，威武俊雄。“草”这样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展示它们坚强的个性，是为了追求光明，它们“坚挺的光芒，迎着朝阳，逆流而上”。看看，这诗句，这“草”的形象描画得多么生动，多么耿韧，多么硬朗，又多么俊秀，从而让读者看到了这弱小生命的临危不倒，经暴雨而显然挺立，经冲刷而不改本色，经挫败而不肯颓萎，它们终于“固执地捧出一片绿色的天空”——这才是它们要达到的目的，这才是它们要完成的使命。能说这“草”的意象不震撼人心，不令人崇敬吗？！能说这“草”的形象不小中见大，弱中显强吗？！这样，这“草”的意象与诗意很圆满地呼应了诗歌的主旨即诗的标题：“一株草举起的天空”。看来弱小并不可怕也不可卑，只要“草”们众志成城，就能掌握和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能做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业绩来。这对人们是很有启示和启发的。这“草”的意象哲理之美在与“天空”的比照中很鲜活很鲜艳地显露出来。这是一种追求理想之美，这是一种勇敢拼搏之美。这是一种自然之美和人性之美的与共之美。
诗的三段宛如三个画面，分别写出遭灾、抗灾和崛起的连贯过程，表现了事物发展进程的内在逻辑和诗学书写艺术的递进结构。同时，以小博大，以幼喻巨，以弱表强，以丑写美，是这首诗的一个重要表现方式。“草”是很小很弱的，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弱小的“草”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草”被暴雨冲刷后样子很丑，“筋骨”都“折断”了，还“怀揣暗伤”，但它的性格却很高贵、可贵，这种模样与性格相互比照，从中看出了“草”的个性之美，这显出作者的构思精致之美。正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言：“艺术作品是对一个艺术家心灵中产生的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诠释的揭示（通过那些超越我们掌握了的规则），而当它被表达的时候，它就会照亮人性发展的道路。”从对“草”的拟人表现出的个性中，对我们修养个性及品行，特别是如何对待困难、灾难和逆境等方面，也是颇有益处和启示的。而这也正得益于诗人“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诠释”。
“草”这个意象值得审美，而且审美中会出现“移情”这种认知、感悟的现象。这就像朱光潜老先生说的：“人不但移物于情，还要吸收物的姿态于自我，还要不知不觉地模仿物的形象。所以美感经验的直接目的虽不在陶冶性情，而却有陶冶性情的功效。心里印着美的印象，常受美的意象浸润，自然也可以少些浊念。”我们将这“草”的“姿态于自我”，是有“陶冶性情的功效”的，经常审美、欣赏诸如此类的“美的意象”，人们心中“自然也可以少些浊念”，这对于提高读者审美能力和道德修养大有好处。
诗中通过写“草”被“折断筋骨”的悲惨景象，并与“其它走散的事物”进行比照，塑造了一个令人敬佩敢于战胜困难，最后”捧出一片绿色的天空”的硬汉形象。这表现的是一种坚毅、战胜逆境的意志和精神，这深深打动和触动了人们的心灵。中外许多诗歌都用比兴手法对草、对花进行歌吟、赞美，目的就是为了鼓舞、激励人们与苦难搏斗，去争取“一片绿色的天空”。如拉脱维亚诗人维茨玛•贝尔瑟《我知道你在哪里》的短诗写道：“我知道你在哪里，／但我不会找你。／不是肥沃的土地——在石上／我将种花，等它／开放。顽强地／咬紧牙。从石上/这样，温柔/可以扎根绝望。”这“顽强”地“扎根绝望”的“花”的意象同样让人高看三分；而诗人写的“草”同样如此，一样的“顽强”并对它作多角度的赋能、歌吟、抒怀、比兴，描绘出一幅令人热血沸腾的悲壮抗灾图景，给人鼓舞和深思，给人教益和启发。这种诗歌写作美学方法，有力印证了法国十八世纪文艺理论家、诗人布瓦洛的话：“绝对没有一条蛇或一个狰狞的怪物/经艺术摹拟出来而不能供人悦目：/一支精细的画笔引人入胜的妙技/能将最惨的对象变成有趣的东西。”可以说，诗人周志启在这方面做了积极的探索和努力，艺术化地“将最惨的对象变成有趣的东西”。这就给人克服困难的力量和勇气，给人奋勇前进的意志与动力。
 
 作者简介：杨国庆，男，中国作家网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作家网、《中国广播电视学刊》，中央电视台《电视研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广播报》，中国诗歌网，中国当代诗歌网，湖北日报，湖北广播电视台，《湖北作家》，湖北作家网，《长江文艺评论》，《武汉文学》，《楚天文学》，《南方文鉴》等全国与省级台、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和新闻作品880多篇累计120万多字；还有6部总计600多万字的长篇连载VIP小说在网络上发表。有30来篇文章得到国家级、省级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