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是我童年的伙伴
屁股上总沾着破碎的螺壳
他的小锄头剃得光洁
一撮毛像被人打下的掌印
阿木这辈子总是挨打
许多人都在他身上动武
夏季水溢荷塘的时候
阿木青鱼一样逃进水里
他对水的痴痴狂狂
注定了短暂一生的归宿
这是多年以后的话题
我们来看阿木的少年意气
阿木的父亲是乡村医生
却死于一种罕见的疾病
这时候阿木正背井离乡
走在所谓的旅途上
阿木的母亲也哭着离家
她要找回心爱的儿子
阿木权当自己是孤儿
一门心思在废纸上写诗
桥下田头垃圾场边
每每见到他出入的身影
他说诗人不应该有家
处处无家处处是家园
他断定断失的不是自己
应该找回的是糊涂的母亲
阿木一行行的写着:在东方
所有的母亲都是流泪的羔羊
阿木现在拼命地赶路
身旁是一棵棵高大的白杨
白杨的叶片沾满露珠
打在他的脑门清凉清凉
喂——
他旁若无人地拽过一个男人
大声诘问:你认识这些树吗
这些来自北方高原的哨兵?
中年男人眉毛倒竖
一脚将阿木踹到路旁
阿木趔趄着起身并拢双脚
冲着远去的背影大声疾呼——
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
这时候突然飞来一只破碗
在阿木的眼睛上打个正着
阿木的眼睛鲜血直流
嘴里却不停地叽哩咕噜——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掷碗的是一群上早学的学生
他们早已腻歪了阿木肚里的警句
阿木躺进路旁的一个窝棚
从袖管里掏出一瓣香蕉
这是幼儿园的一个女孩儿给的
阿木珍藏着舍不得吃掉
现在一不小心跌入蚁群
皮开肉绽鲜嫩诱人
阿木呵呵傻笑——
这些蚂蚁真是全知全能
朝夕相处相濡以沫
一个偌大的家族迁徙
老弱病残全不丢掉
人类要是寻找楷模
这真是一部《道德经》在奔跑
阿木现在要去南方
南方的城市奇谲魔幻
立交桥投币电话旋转玻璃门
——在紫色暮霭般开裂的城市
阿木脱口说出名句
开裂——正是
这片土地已豁然洞开
许多浸淫的脚步踩在人的胸脯上
阿木愤愤着昂首却撞倒一个警察
警察让他出示身份证
阿木说诗人只需要诗句
如同婴儿只需要奶瓶
阿木的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一辆汽车送他去医院
这竟是一家妇产医院
阿木来到空无一人的房间
房间里挂满了《岗位责任》
阿木随手拿过一本《胎教与优生》
胎教在书中神乎其神
白痴们说能改变民族素质
阿木又一次拍案而起——
后天的教育尚且无能为力
你们害人害己最新的生物工程
胎教啊胎教就有那么大的魔力
胎里一个世界胎外又一个世界
囫囵娘胎能让人变得聪明伶俐
来到人世间干吧还要看图识字
微积分铅笔镰刀刺刀镣铐干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还也得还
这样的教科书滥用障眼术世界
真他妈的黑白颠倒胡言一派……
一位护士长小白菜帮一样
愤激的阿木使她倒退着撞在墙上
阿木离开满是来苏水味儿的医院
寻找着烤鸭店之类的地方
他跟在一列长长的队伍后边
一个名叫“东方的”餐馆正出售着什么
阿木问一位戴眼镜的学者
学者也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
“东方”真是“峰”起云涌
盲目的追随已成时尚
阿木正挣脱身子掉头而去
却撞倒了端蒸笼的女服务员
笼子里的包子滚了一屋
两个屠夫般的人兀自杀出
他们合力抬起懵懂的阿木
扔进了厕所旁的烂蕃茄中
这时餐厅里的人全都冲出
把馊了的包子满地乱扔
阿木在烂蕃茄中悠然自得——
别以为有了包子就有了一切
你们嗅一嗅周围的气味
从井水的沉淀到面包的发酵
整个整个地块的霉变
阿木先是幸灾乐祸
尔后深深地哀怨
他后来写道:
当一个悲剧观众
比当一个悲剧演员来得沉重
阿木吃饱了半烂的蕃茄
来到一所大学校园
迎面飞来一张海报
一位名人要讲小说做法
阿木正襟危坐登上讲坛
台下先是一片惊愕
年青的心很快就把他接纳
阿木讲一种“人名联想”
他的造次让小说家大为汗颜
——陀斯妥耶夫斯基
一个学生在后排高叫
阿木字正腔圆:
这个叫斯基的俄国人
驼鸟一样将头埋进沙漠
企图向自己的两只耳朵妥协
台下一片吹呼
——夏洛克,一个女生提示道
他有着类似中国“约克夏”猪的名字
在夏天用火红的烙铁将对手的皮肉刻尽
——卡夫卡
一个小男人被夹在风箱中央
风箱的两头被牢牢卡死
他变成了一只可怜的甲虫……
掌声掀起又落下
阿木晕晕呼呼像航行在大海上
他的满面春风让小说家风卷残云
阿木怀里攥着五块钱酬金
那是他的劳动所得
他趾高气昂走上一条大街
迎面碰上一位少妇
少妇抱着周岁的孩子
孩子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那是大清王流行的瓜皮帽
脑后坠下一条细长的尾巴
阿木大叫一声:堕落!
冲上去抓过来撒腿就跑
抓流氓的喊声在身后此起彼伏
阿木冲进了一间厕所
他在帽子里小解一番
尔后攥着五元钱拐进一家商店
阿木买了一顶“暖暖”牌童帽
拿着帽子转悠了一个上午
少妇和婴儿早已无影无踪
身无分文的阿木发着高烧
满嘴狂言躺在街角
一个警察说他有碍市容
阿木大骂一声:放屁!
如果说我阿木有碍市容
那些衣冠楚楚的家伙却在毁坏这城市
阿木的双手被铐了起来
警察将童帽扣在他头顶
他这副样子格外滑稽
许多人向他吐着唾液
以为他是一个惯偷
当阿木从城里的看守所出来
他已经浑身瘫软骨瘦如柴
这一天他来到一条河边
水面上爬着一条蝼蛄
蝼蛄回头看一看阿木
好象邀他下河游泳
这河里早已没有了鱼虾
有的是水藻和青姆的瓜皮
——“不如交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能造出什么世界”
阿木喃喃说出两行诗句
向前一扑追赶着蝼蛄
他奋力地划啊划啊
终于躺在了一个凉爽的庭院
蝼蛄们围着他弹起吉它
唱着许多动人的诗句……
我童年的伙伴阿木溺水而死
这消息惊动不了任何一家报纸
他的一生匆匆而去
实在没有什么业绩可写
昨天诗友们聚在河边
我讲了他一些零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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