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家    
          ——我们家的八零年代

你不会相信
柔弱善良的母亲，也曾像卫士
和拎着扳手的叔父激烈对抗
为了守住老旧的架子车轱辘的母亲
在和叔父的较量中那么拼命
当过兵的叔父真的强悍
砸了锁抢走了车轱辘
像极了电影里攻城掠地土匪
以至于后来连刚要挂果的梨树也砍倒了
当时最先喊出土匪来了的是年幼的弟弟
冲在前面保护母亲的是十来岁的哥哥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土匪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眼泪
也不知道父亲当时为什么不主动还击
脑子里有叔父小娘撕打父亲母亲的画面
有父亲的脖子被抓花鼻口流血的画面
有后来母亲病倒的画面
有二次分家的画面
这次叔父争到了车轱辘和一些成材的老树
按照合约地坑院中间筑起了一堵高墙
我们在这半边地坑院新开了出入的洞子

你不会相信
父亲和叔父是相依为命的孤儿，那些年
哥俩是在姐姐们的照顾下长大的
父亲小学都没上完小学就回家劳动了
叔父读完初中就当了兵
在小姑的张罗下父亲成了家
那一年父亲19岁母亲17岁
吃不饱饭的年月父母养育了我们仨
也养育了一个个锅碗瓢盆铁掀镢头
养育了家里头最值钱的家当，那个让
全家人不能忘记只能深埋的架子车轱辘
年复一年，春夏秋冬
更多时候是这些家伙什养育着我们
父母用架子车拉土拉粪拉麦捆玉米杆
最先接过架子车的是十二三岁的哥哥
那些年十多亩地的麦子
父母硬是用镰刀一撮一撮地割倒
然后分别打包成一捆一捆的麦秸
我和哥哥装车运输
哥哥在前面驾辕我在后面推
弟弟在晒麦场追赶着偷吃的麻雀

你不会相信
我们没有了仅有的核桃树和杏树
没有了槐树和椿树……
父亲重新栽种的幼苗还不能挂果
我们需重新添加的锅碗瓢盆还没有备齐
我们要还的叔父结婚时的债账还没还清
母亲毅然借钱新买了架子车轱辘
叔父成了我们眼中的仇人
小娘不允许我们家梨树叶子落在墙外
我抓住小娘打落香梨的机会言语还击
父亲锯掉了那些不长眼的树枝
倔强的枝叶还是一再地向墙外疯长
我们好多年都没有吃到过核桃和杏子
父亲却故意把成熟的香梨打落到院外
还背着我们把压岁钱塞给两个妹妹
对于我的两个堂妹我们真的陌生
直到他们上了初中才知道了学名
原来他们仨的名字和我们仨是随着的
这让我有了我们是一家人的佐证
在父母的说服下我们同意给叔父拜年
过完年我们两家又像是陌路人了

你不会相信
叔父送过我一件绒衣，就是那件
有着北京字样满足过童年虚荣心的绒衣
过年走亲串门我都会穿着它
我会因为那件绒衣想起叔父
也会因为叔父想起那件绒衣
叔父大多时候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个称呼
但叔父对于父亲一直都是至亲
叔父两次遭难都是父亲第一时间送去救治
当时父亲行动之迅速是空前绝后的
行动慢的是我和哥哥几天后才去医院看望
打着吊瓶的叔父看起来不再可怕反而可怜
就这样我们开始有了来往
上坟的时候会相互招呼着不再错开时间
趁着拜年我们可以吃到叔父家的糖果
姑妈的到来更是往来的机会
分了家的我们的亲近也仅此而已
叔父一家对四邻的热情远胜过我们
那时候叔父从地坑院搬到了五百米外的新房
我们在墙这边听不到叔父一家的欢笑声
也听不到小娘不高兴时指桑骂槐的谩骂

20230131于西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