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仁明诗歌选

作者：成仁明

月亮是一枚舍不得食用的装饰

他一边写诗
一边怀疑
再次确认，谦卑而躬身
细微处，留下无数次打磨时手指上的纹路
他指认：像画家确认迷路的山水
一只藏匿起来的小鹿
多少有些变态
比如爱情，
作为产品，它在汉字的组合中
像汉砖一样
启示花朵受孕

诗歌里有一种物质
他冷，发颤
他饿，会发酸
他不知美好的事物什么时候会害上羞涩
明镜，会随时到来
他期待，像期待一枚果子坠落

越来越软化
像含在口中的糖果
如果具象，月亮是一枚
舍不得食用的装饰

清明

你越来越清楚树叶落地时的声响
被鸟衔在口内，当作哨音
你越来越信奉：口内的河山
大于秦岭的河山。你越来越信奉
黄河以南或以北，大慈悲被放大或引领



佛寺


太累太乏味，他写到：
就像，一边是散味的曲；
一边是高调的鼓
再就是，他从死亡之地挣扎而起
像哭泅的鬼叉
你见过，你筑起巢穴
又捣毁巢穴，并把云撕碎
哭怨起：大风起兮，万物卑微



我很怕孤独这种缺陷


我的孤独实在太小
一个人自言自语
苦恼与自身的缺陷混合
刚好形成某种灾难
我试图拯救自己，
像身处灾难包裹中的人一样
陷于灾难的中心

当我被误解，孤独成一种牢狱
你，让我热泪中升起焰火
如果，再熄灭
你投身
都是要互补，比如，热吻


像小草长出花蕊
像小虫生出翅膀
像蜜蜂生产蜂蜜
我们像发酵剂似的，催生诗人
热爱大词过度的人
背负着比祖国还大的虚荣
我只负我自己
以火焰为中心的叹词 

每个人都是一座荒原的孤岛
它拥有铁矿或原石
它产富饶或贫穷
抑或是孤独的载体
像太阳绕行，或者月亮被错认为公主
我很怕，怕孤独这种缺陷


旧物


某，这种称谓，
是情人的某种醋剂？
你自己种下的花延期了吧？
那场浩劫，是等待中唯一要经历的酸楚？
比如，我写诗，
把自己写成旧物。

她站在时间的点，只是一敞，心里荡漾
为她脸上绽开的桃花荡漾
为心里的千千结荡漾
荡漾是花蕊深处的蜜
用于治疗孤独的症结

适于对着红绿灯发呆的男人
适于在乡下种植，放牛，在土里刨食的男人
适于站在大山之顶，分赠甜蜜的男人

“你不明白，你的心其实就是细碎的玻璃”
不善于给那些不会写名字的草填写名字
不善于对它们流出的分泌物或者说血液给予某种救治
不善于在诗中啊一句代表某种族群或蝼蚁
不善于把自己的词写得光灼灼
不善于勾勒某种印象，像在岩石上刻记甲骨文
笨拙是我会消隐，会停息
原谅那些草吧，和他们和解





劫后余生

欢悦，小得不能再小
像颗粒似的
被蜜蜂的小毛细腿带起
没入到一种植物的整体狂欢

啊，当身体成为祭典的中心词
我成为，比诗歌还要低的尘粒
太阳悬起
它是某感叹出
展示的祭物


你自身携带病毒，这是谁说的？
你自身是夜枭的一个病毒的载体？
你自身是爬行动物的一类，比如，伸长脖子，向蜗牛探索似的
你喜欢群居，你仇恨孤独
哟，你的钱币正反也是人像
你的手机里到处都是群居的假像
假如，你认真地认领，谁会跟你归家



你没有看见星晨有厌恶之人
你没有看见露珠嫌弃某株植物
你没有看见某种果子嫌弃土地
你没有看到土地厌倦某类
你只看到我们在扯皮
制造某种阴谋论述：
我们生而为人种
死而为神种。
新生洗礼后，有人在祷念
我们寄生，于寄生
祈求和解


读心术，请你再读一遍


注视你时，我从臆想症患者那里获取读心术
比如，把自己抬举，升高
让一张脸贴近另外一张脸
一块墓地废弃，长出杂草
一只鸟贴着树林低飞
一个人弓着身体掘土

我们备足了几个冬天的炭火
高山仰止，我叹息，胃里的海水倒出
你说，没有火能燃烧一辈子
就是胸腔里积攒的火焰
也会息灭
啊，沉寂多年的敲钟人的小楼，已经在一场火灾之后消失
建造师也许在忙碌赶工，他们记得这古怪的敲钟人吗？
记起他已经失去心爱的姑娘，记起他只尾缩于他的小楼
那尘封着无数心火的小楼，他息灭之后，又试图燃烧起来的小楼
我们不怕燃烧，我们最怕熟悉之后的陌生
一次风暴，带走了象形的树
一个地名上的叹息
读心术，请你再读一遍

心形的口袋


吝啬者吝啬光亮
他开始制造海水
“我已经被无数次冲刷，被无数次地腌渍，被无数地解构……”
我复活，太阳复活，暗的复活，被咒诅的复活
我们——复活
从地球的这一壁引到另一壁
像胎生动物还原未知

深夜，让自己醒在一盏灯芯里
愿望，像灯芯一样小
像火焰一样小，像花开时的花蕊一样小
像小时候靠煤油燃烧的跳跃着的灯火一样小
像扑向火苗的飞蛾一样小
像他瞅着的黑体宋字
死在书页中的某个角落的蚊子一样小
这些小，都及不上深情地爱一个人
钻在针眼里的小

秋风起，有些衣服该收起来
比如那次热吻，海浪
风潮过去，就剩下两个人，背对而坐
默默无语，就要痛哭出声来
下一次潮汐时，怕听到自己心的撕裂
秋风起，农人起身，他走向潮汐过后的风景
如果有海螺，他一定拾起一只
留着，吹奏
我想：这是一个艺人，他善于修补碎心
太阳落在海潮里
我每天定时起居，赶向远方，礼拜

她在大海的波潮的躁动前夕，捡珠贝 
珠贝已经分居，肉体淤泥
她收藏起珠贝，波浪的纹路
瓷器盛满潮汐，梦中变身
它赠予的，她还不懂得
是在混沌中的太阳
我向神祈佑：把我装进你的会被爱欲灼痛的会诞生无数小海螺的心形的口袋里吧


热腾的低语或高音


今夜的闪电
照亮心里的结
原谅那些温柔：原谅它们像火
其实，一条河流途经
唱经人老迈
浣黑发的姑娘站在小溪中央
如果比喻，诗经站在一条河流的发源地
地铁已经驶过站点
他方言的诗篇有点忧结

我们的爱情起源于一滴水
它从泥土中提炼，顺着草的根部上升到叶片
我要看着你的眼睛，这单纯和善良
我要看着升华，在早晨的阳光下，让鸟鸣
让人越听，越是感觉，荡气回肠
像一个善于抒情的诗人
把形容词或者叹词
留在胸部
让每次呼唤，都有着热腾的低语或高音

今夜，没有一首诗使我安静

真的，字词冰冷
如嚼不动的木块
如刀如剑，如顽固不化的石头
想起我呆在浓密的草丛里
看着它们浓密如发丝
今夜，无数的字词是沙粒

无数横在其间的时间是永恒的沙粒的王宫
你知道吗？给我柔情似水
给我火，给我温度
给我爱
让我取出情感的材质
让它们燃烧成火球
这样，就足以把铁变成水，把干枯的河床变成烧红的铁水
我就可以听到我心底的激情
像汹涌澎湃的大河

仪式

太阳哽咽于一条河床
造河床的人没有留下金粒
斟满美酒献祭的祭师踩着沙粒
他献祭般地跳跃，对太阳全部都是祝愿
河床被太阳的泪水灌满
献祭还在继续，祭师把满坡的金黄的桔子
称太阳的子孙

我们近乎荒唐的爱恋用一根海水冲击过的朽木来渡
飞鸟惊叫时，不是恐惧，而是藏于内脏的哀悼
它是我体外的亲戚，没有住进树林，而是徘徊于天空想做一个巢穴
我们也是近似于此，想在废虚之上，天空最蓝的部分做一颗星星
心脏如同燃烧的发动机，供给我们一卡车的热量


幸好，一只鸟在那里跳动
可能就是去年春天时，附近飞机草丛里的巢穴里蹦出来的一只
或有几只，一只在附近，啁啾
一只在地上捡虫子
一只在一首老歌里犹豫不决……


地母

童年，爬进狗群
饥饿是体外的毒汁
自然分赠野果甘蔗解毒
你练就大溶器的胃
你是上古海水归隐时留下来的陶瓷
如果轻扣，足可以引起春潮
来自文明时代的地母
分娩是一回掏心窝的事
事物面前，你又分娩善良
如果战争开始，你会把自己塞入炮筒


姐姐

这个黎明，我被你的诗唤醒
我想喊你！姐姐，在祖国凸起的高原上
你的乳房已经丰润
花朵已经挤出了身体内部，都齐着头，挤在春天里问候路人
姐姐，哪是你心里的海水吗？来自辽阔的海龟产卵的海岸？还是你身体内部的闪电摧开花朵？
姐姐，我已经放弃了好多词，比如说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