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物语（组诗）

秦 风



◎立春，最初的春天与花朵

看春天，看花朵
怎么把自己，一瓣一瓣打开
把流年开成一路芬芳
每一朵都是摇曳的光阴
以及光阴的故事

寂寞的花朵把自己点燃
为落红的岁月举起火把
左手咫尺，右手天涯
太阳是孤独的石头
握不住流水的香
一棵冷漠的树
曾是垄上追风的少年

花只对赏花的人吐蕊
一瓣不留，一滴不剩
看花开自己也绽开
见花落，就一枝独放
春天只盛开一次
为你，我从未凋零
匆匆来去的季节与行人
是径外飘落的花

让自己亮成一束尖锐的光
穿透伪装的一切肉色
直径抵达你燃烧的火焰
月光身披水滴
委身并融入石头的内心
在光与火焰的灰烬里
春天与人间，与你我
破土而出或化蝶而归
心在枝上，风吹麦浪

 
◎清明：四月的两滴泪眼

清明。荒芜的四月中
仅存活的两个
汉字。寂寥而冷清的两滴泪
被异乡的雨水反复擦洗
村口。敞开故乡的生死之门
空旷的天地，早已坍塌入土
衰草，枯树与风的守望
归途之上，没有归人
苦难，被大地一次次收养
长成唯一站立的庄稼：
母亲的坟和父亲的墓
我，是祖先的生死
我是，自己的孤儿
是人间，直立行走的墓碑

■    立夏，像浪那样浪漫


夜在动。星光散落，贴在我脸上的喘息
我的爱，与爱人，祼露而透明
照亮突然醒来的夜色
海潮推开水面、音乐、剧场和灯塔
浪漫海滩，梦里溅出的纯白与蔚蓝
涌动一场白天鹅复活的剧情

一只天鹅浮出梦的船身
全然被自己的影像包围
爱的负重不可避免
浪里卷雪，天鹅铺开的羽毛
灵魂长出永恒的翅膀
脉管注满海浪与阳光
而不是血液与呼吸
天鹅与湖，我与自己的投影
满怀海阔天空的爱情

海浪，曾是苦难中倾斜的一部分
在风暴中抱紧彼此，激动如海
向更深的大海舒展又折回自己
就这样，与海倾听，与爱相恋
像这样，斟满海的灵魂
在浪的斜坡，尽情倾泻，纵入深渊


◎夏至，香草之爱

爱是一个光茫的字
被光茫的五指写在
辽阔的光茫之上
高举着阳光 ，爱所向披靡
高举着树枝，身体迎风盛开
高举着天空与大地
一切轮回的生死  四季怒放
相遇的生命绽出花
相碰的灵魂溅起香
就这么暗香浮动地爱与被爱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爱
用祖国与我身体的石器陶器铜器铁器 
为你烧铸爱的城堡与江山
我是你的爱与死
是你体内催开的花朵
是你心底漫天的落红
是你灵肉深处撞击的
琥珀之光

■    白露，孤光燃烧里的尽望

“别告诉月正亮，给我看破碎
玻璃上闪烁的光。“
不断生长的圆与满，形成更大的黑洞与陷阱
沉陷于深渊。黑色的大地以及更黑的夜晚
一切悬空，谁的举头与尽望把自己照亮
这孤光犹如子宫，只在苦难里有发光的身体
黑夜终将破碎，在灯火与星星铺成的房顶熄灭
星球与我们始终倾斜以待，明天与我们都会失去
平衡。走丟的月光，像深渊在死亡中睁开的
瞳孔，她的体内是座冰山，仅有一棵燃烧的树
都在以离开的方式，不断地向自己靠近
弦月，以一种尖锐的饥饿啃光自己
孤光，这夜的缺口，是异乡，人间在此走丟
从梦里看到的玻璃，恍恍惚惚的月色与脸
破碎，是尘世间唯一的醒者：
“孤光，你是灵魂的燃烧着的尽望。” 



◎立秋，秋风的披肩

秋天红色的头发
背对阳光披在风的肩上
金色的谷穗迷失在回家的路上
一些花朵匆匆赶上秋天
为死去的种子插上一柱体香
稻草人用尽了所有的虔诚
掏空的大地没有一点回响
月亮用夜夜打磨的镰刀
割掉自己一只漆黑的眼睛
每滴穿心的雨点
擦亮秋天石榴树上的灯
一只思想的芦苇
一根根拔出秋风的白发
穿裤子的云
是秋天唯一的归人

大暑：稻田里的守望


都在告别。都会离开或者腐烂
这人间，到处尘土飞扬
至少，我们还保持着
稻田劳动的颜色
这金属的沉默中镰刀的反光
稻谷把头低到自己的根部
低于尘埃的醒悟与归宿
万物的生死，都是一场自我的
耕种与收割
麦浪中的稻谷总是在挣扎
要不要反抗成为一粒
永不生锈的种子
或是，像掏空自己的稻草人
不停地向空旷的自己
季节作最后告别
稻田的悲凉来自那棵
慎独与坐忘的稗子
上下五千年永不低头的倔强
成为稻田里唯一的守望



■     秋分，在山花长成云朵的地分

拾级而上，在阳光的斜坡登高
灵岩山，书简一样次第打开
在石头长成悬崖的地方
在山花长成云朵的地方
站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一个人的，秋高气爽
这翻山越岭的野草山花
让自己与异乡，云开雾散
阳光在树叶草尖的枯黄之上
像一滴露珠，与人间保持一种
距离与高度，含着万物所有的
悲凉与感伤
就在这里，秋天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躺坐在岷山辽阔的摇曳中
沉寂在灵岩寺香火的钟声里
在瞬间，在永远
就在这里，时间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既不痛哭流涕，也不虚度光阴
与秋风并肩，一起放养
漫山遍野的花花心事
就在这里，梦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看自己，山长水阔
念你时，花香扑面
红尘破碎。你的背影是风
是流水，是瓷器
是我，散落在人间的
花花的太阳，与花花的心事

■    寒露：谁的余香在我的手上


玫瑰的刺是余香的手
所有的情爱都紧紧地捂着胸口
心痛的时候  玫瑰就裂口绽开
最初的一滴血叫喊着我的名字
爱会不知羞耻的全部给你
撕下伊甸园最后一片遮挡的叶
爱的城堡：太阳的裸体与星月的香
想握你时 手发着欲望的香
你的背影与玫瑰的刺一样尖锐  刺
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钥匙
把这秋风秋雨秋云一一划破
爱在无数次热烈破碎中
给自己涂抹上不同的颜色
渴望风再度吹起
风起的时候花就开了
渴望行走在风的方向
风来的方向有手的余香


◎冬至，拐向冬天的早晨

冬天的冷，像剥开羞耻的祼露的疼
必须把自己抱紧，或者捂热

澡雪之后，才敢以干净的拥抱
给你手指的火苗的燃烧，给你嘴唇的雪的融化

迷茫的晨雾，提着太阳的灯笼
在早晨的冬天，拐向冬天的早晨

需要堆积多少冷啊，结冰的河流
从此岸，直抵彼岸

自渡。从无数个我凝结成一个我
从自身趟过吧，苦难，与道路


秦风，本名蒲建雄，男，文学博士。成都文学院特邀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首届天府文学作品奖、苏东坡文学奖、李煜文学奖、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奖、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奖、意大利梅莱托国际诗歌奖、悉尼国际诗歌节诗歌奖。文学作品译作多国语言，发表收录国内外多种文学专辑。受邀参加第27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著有诗集《独步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