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怀孕之后，我变得经常莫名地、不由自主地烦躁甚至是暴躁。我甚至会因为电话比平常多响了两声，而老公还没有接听而恨不得就把手机重重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再狠狠地踏上几脚。可以想像，当老公最终接听了电话的时候，迎接他的肯定是一顿劈头盖脸急风骤雨的数落。他觉得委屈，我也觉得委屈。
有一天，和闺蜜M约着一起去一个不远的人工湖玩。彼时，我怀孕8个月了，已经申请了休产假。而闺蜜也已经怀孕3个月，辞了职在家休息了。
出了门打车过去，闺蜜带着她的母亲。到了目的地，山脚下，一个不大的湖泊，水澄清，阳光下波光粼粼。微风拂面，四周环着一圈垂柳，叶子正绿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两口。
三个人找了一家湖边的小店，挑了一张临湖的桌，在柳树下坐了。这家店有正餐，也有小吃、茶水，楼上还有麻将。典型的成都人的生活。因为是工作日，人不多，少了平常节假日的聒噪，多了一份恬静。五月的天，微风不燥，阳光和煦，一切都刚刚好。老板娘很热情，自自然然，大大方方。11点，午饭稍稍有点早，嘴巴却又有些馋了。于是便点了凉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等吃完了凉面，午饭是吃不下了，便要了一碗冰粉。中途要老板娘帮忙加了红糖水、加了冰、加了花生碎。一碗冰粉被我们吃成了无限续杯。吃完了冰粉，已经快2点了。老板娘给我们沏了一壶绿茶，不再管我们，自顾自地去躺椅上瞌睡了。闺蜜的母亲也打起了盹。我和闺蜜静静地喝着茶，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什么也不说。
时间静静地从身边淌过，太阳默默地从头顶移到了西边的山顶。湖水被染成了绚烂的红色。没有什么非要做的事，没有什么非要说的话，电话也安安静静地躺着。
多年以后，我也会常常地想起那个初夏的下午。那种宁静与放松，惬意和愉悦。满满的治愈。
二
暑假的时候，远嫁的闺蜜C 回来了。于是和另外两个闺蜜一起，四个人便在微信群里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出去玩一趟。最终选了一个离市区百十来公里的古镇景区。虽然四个人当中有两个都已经去过了。
四个人，两辆车，从城市的一东一西各自驾车过去，在订好的民宿集合。到了差不多下午4点。我们仿佛从来没有玩过水样的，换好了衣服便迫不急待地奔向山脚下的小溪。我们像孩子样的在溪水里玩耍，拍光脚踩在水里的照片，拍被溪水打湿的裙摆，捡光滑的小石头。30、40岁的人，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等到天光渐渐暗了，夜灯亮起，我们回到了街上。走在古朴的青石板街上，穿行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手里拿着小吃，随意地走进一家家店铺。我们试穿汉服，试穿洛丽塔，买耳环，买高跟鞋，买裙子。走累了，刚好有一家中药泡脚，嘻嘻哈哈挤进去。
从足浴店出来，已经是夜里12点了。天气预报说有暴雨。我们买了西瓜、葡萄、啤酒，打包了一大堆烧烤。回到住处，将东西铺开，迅速占领了露台。我们喝啤酒，吃烧烤，敷面膜，一起骂老公，吐槽孩子、婆媳关系，聊那些当年都认识的人。没有人想去睡觉，仿佛真有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感叹着白驹过隙，再也回不到从前。凌晨2点过，店主人客客气气地上来提意见，我们将声音低了又低，却没有要散去的意思。4点，暴雨如约而至。噼里啪啦砸在露台的凉棚上，溅起一地水花。大家才纷纷伸个懒腰，说，睡了吧。
第二天早上10点过，四个人相互催促着起了床。洗漱完毕打了伞出门吃早餐，昨晚热热闹闹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转到街后面看见昨天下午清澈的小溪此刻变成了浑浊宽阔的河流，水已经快要淹到昨天拍照的廊桥。好大一场雨！
早饭是吃不成了，一商量便决定提前返回，路上随便找个地方吃午饭。此时的雨仍是如泼如柱。开了车出来，一路上小心翼翼。几经波折，好不容易看好一家路边店，下车来，只几步路，却因为雨太大，大家不是湿了裙子就是湿了裤腿。一边点菜一边拧着身上的衣裤。因为雨大，又是饭点，这家路边小店的人很多，上菜很慢。我们一边等菜一边愉快地商量着下一次要去哪儿的哪家店，吃哪些菜。好不容易等菜上来，果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非常一般。
吃过饭，相约这趟旅程就此结束。大家各自回城。散落在各自的生活和奔忙中。
也许很多人会不屑甚至是嘲笑，这算什么？不就是几个婆娘出去疯了一晚上，浪了一晚上吗？是的。有的人的生活常态是诗和远方，而有的人的生活常态只有眼前的苟且。我们四个相识于十多岁的少女时代，共同经历了求学，求职，就业，换工作，租房，搬家，恋爱，失恋，结婚，生子，买房，二胎……随着各人生活轨迹的铺展，这些年虽也聚会不断，可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像这样无拘无束无拖无累的单身聚会真是难得可贵。
我们都很开心也很尽兴并且期待。
三
也许是源自母亲的基因，我很有些抑郁倾向。熬过了青春期的迷惘和焦虑，人到中年，如今这风调雨顺、丰衣足食的生活却常常让我觉得生命毫无意义。读到“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好几天都情绪低落。川端康成一句“生存原本就是一种徒劳”让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我经常想到死，想到自杀，想到各种杀死自己的办法。我在想像中安排和策划自己的葬礼，想像没有我之后孩子和老公的生活，想像每一个人对于我的死亡的反应，想像我死之后的每一个细节。我深陷其中，悲伤不已。我想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老公，却又怕吓着他。我试着告诉他我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他劝慰我说你想要什么样生命的意义，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这样过的吗？我把我的状况告诉朋友们，他们劝我别想太多。我打了两次心理咨询热线，在专业人员的开导下，心绪慢慢平复了一些。
40岁生日前两天，闺蜜W约我逛街，说想买件衣服给我做生日礼物。我说心意我领了，礼物就不必了，都上着班呢，逛街以后再说吧。我知道她每天忙到飞起，哪有什么时间逛街。平常好不容易答应了的聚会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即便来了也是带着手提电脑，电话不断。第二天一早她又打电话给我，我还是说算了吧。吃过午饭，她又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再拒绝了。约好了见面的地点，便翘了班坐地铁过去。
到了，已快2点，而她居然还没吃午饭。一边埋怨她不要太拼一边陪着她吃了个快餐。她则一边夸我裙子好看包包好看一边吐槽客户的刁钻同事的冷漠团队的疏离。每次见面，总有那么多要交换的对工作对职场对男人对子女教育对生活态度的看法，说不完的话。
开始逛衣服，我们亲亲热热手挽着手，从这家店进，从那家店出。有的她觉得好看，我觉得穿上出不了门，有的我觉得好看，她觉得扔了也没人捡。有的我嫌太贵，有的她嫌太便宜。逛了一下午，居然都觉得不合适。她觉得非常遗憾和抱歉，我觉得开心便好。晚饭不必一起吃，那就各自回家吧。一起往地铁站走去。转个弯，一家专卖旗袍的店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款式都是我喜欢的，面料不是高端的那种，价格也就适中。真真正正就是个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就在这灯火阑珊处。一下子试了五、六件，最后挑出两件来难以取舍。心里想着，就当是宰她一回吧，便两件都要了。
满心欢喜，各自坐了自己的那趟车回家。
灯火通明的地铁上，一张张生动活泼的面孔，看着怀里心爱的旗袍，回想着地面璀璨的灯火，我如通灵般醍醐灌顶。这热气腾腾的人世间，这世间美好如此之多，我怎么会想到死呢？我是有多傻啊！活着多好啊！这平凡的小幸福！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掏出手机，给闺蜜发了条“谢谢你”，她回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四
“做梦梦到你了”、“昨晚梦到你了，醒来很开心，就给你发了消息。今早觉得不妥，如果觉得打扰，我很抱歉。”这是来自于十多年前原来单位的老大哥凌晨3点和早上6点的微信。
“姐，我记得你好像要过生日了。但真的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来自于二十几年前上学时一起玩的小兄弟。
村上春树说，你要记得那些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 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 ，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是这些温暖使你成为善良的人。
现在，我把这些写下来，用小本本，也用心，记下来。
202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