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2022年自选诗


对不起，今年我欠你一场雪


去年这个时候
我对你的情意漫天飘飞
而今年，我没寄给你只言片语
人间早已不需要手写书信

也许你的天空
因渴望而郁闷和沉痛
没关系，天塌下来
只不过是一滩水

给过你的爱那么浩大
开始茫然无路，最后消弥无形
画面感再怎么刻骨铭心
也会留下时光创口

不想我的盛世容颜
在你的天空绽放雪花
我宁愿坚守
未曾凝噎的苍白

2022.1.22


拳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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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拳头举过头顶时
整个人就是一个拳头
炸裂层层空气
盛开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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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下垂，摆在腰间
作护卫状
却无所可守
并彻底失去朝外挥击机会
​
是谁废弃了我的拳头
让我忘记如何攥紧
这失力之力
浩大而神秘
​
2022.2.16


三月有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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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已久
再相逢
我似有落日的疲惫
​
远走时
我将所有相思留给你
收到薄息，匿于独酌酒杯里
​
在你节日，在你生日
请原谅，我从未寄给你
春花的暖和秋月的甜
一个失魄诗人，对于爱
要么吝啬，要么羞涩
​
我总是躲开踏青的人
用春风扫开夜空星星爬虫
整一厢地
种下闪电
​
2022.3.11


客居听鸟鸣


客居久了，也会睡个安稳觉
清晨，有鸟鸣敲窗
只一声
就啄破了梦的蛋壳

美梦是孵不出小鸡的
不如安心谛听鸟鸣
那被雨水清洗过的声线
格外明亮，像我幼时的诵读

之后的鸟鸣飞跃跳转
渐有沧桑落寞
多么熟识
像父亲的咳嗽

老家正是梅雨季节
习惯早起的父亲在听鸟鸣吧
可他眼花耳背
辨不出其中我的问候

2022.3.28


和虫鸟好好相处


我曾对一些虫鸟感到恐惧
幼时见证过一只怪鸟
啄塌邻居小弟的鼻子
还有一种怪虫长在我腿肚上
外婆用帚头敲打五天
才将它们赶尽杀绝

后来，我又感恩某些虫鸟
譬如不断叫春的蚊子
譬如三更打洞的老鼠
譬如清晨求偶的鸟儿
譬如在我身上快乐旅行的蚂蚁
谢谢它们领养我的黑暗
并为我的落寞保存一灶暗火
春风一拨，又会兴旺

而今，我对那些逗虫溜鸟的人
生出无比敬意
他们此生就能与虫鸟卿卿我我
下一轮回虫鸟们投胎为人
一定会与之为善

2022.4.20


留白


看到一个小姑娘画画
画山，画水，画花
正要在空余地方画树苗
旁边的奶奶要她留白
小姑娘画了两只飞鸟后
发出一声惊呼
天空变得更辽阔了

写诗也得留白
但我总是做的不够好

父亲走的很匆忙，也很安详
但没有说一句临终遗言
父亲才是真正的诗人啊
他更懂得
一个生命逝去，该如何
给这个世界留白

2022.5.17


将笔架山还原为笔


人间缺砚少墨。在笔架山
那尊神悬腕搁笔太久
连天书都颓废了

人迹罕至，野株林成禽兽乐园
虎跳涧兼容疝气和灵气
落差万丈。三角寺香火
奄奄一息，偶尔咳出经文血丝

一条蕲河自带白练
载我和我的诗画前来
将笔架山还原成笔
我相信敢于自称为山者
一定有它的文胆和笔锋

2022.7.2


雨湖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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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不常落在渴望点子上
雨湖，也许只是一条蓝幌子
飘扬在州志巷道里
​
有的江湖是误会造就的
当年的民工们用力过猛
将护城河挖成湖泊
荆王朱瞻冈大手一挥
这是我朱家之湖
朱湖的雨并不稀缺却很贵
只淋湿皇家地表
不灌溉黎民庄稼
​
赶雨头的人，是朱湖北岸
一个叫李时珍的医者
用陶壶接满朱湖雨水
捻捣湖边本草
煮沸，煎熬，疗疾
​
直到一群乌靓鲫鱼游出明朝
朱湖才解禁更名
一个著名长衫文化人
邀月色游湖光，撰留墨宝：
春雨不解画舫渴
直把雨湖比西湖

2022.7.15


牛皮坳老桥


肩挑两山，胸怀两水
牛皮坳老桥并未吹牛皮
桥边，龙凤山天生丽质
缺子山矮挫，安心做闺蜜
桥下设有牛皮坳大闸
赤东湖如困兽，长江如蛟龙

牛皮坳老桥不只安身
它更醉心于摆渡
渡重车，一阵新尘
渡轻舟，一阵风云
渡岁月，一阵暮雾

出门，归家，我路过
牛皮坳老桥
像是行走在山水唇齿间
我也像老桥一样
一面老到掉牙
一面没齿难忘

2022.8.9


在红石头村漂过


一条江河，一个村庄
都曾有过丰水期
在红石头村
那些在山野和河道
踩中红石头的人
文章便有了褐色棱角——
“水漫红石头，状元满街游”

长江改道，红石头内心
失了波纹。它更愿作个隐士
任凭头顶上的杂草杂木思想
茂密而荒芜

作家方原林住进红石头村
他宅子周遭并没有红石头
他不吃酒
他的《陈上垸》小说里的颓废
有什么理由如此跳跃

我也在红石头村所辖的
县水泥厂漂过
我离开时，秋风渐起渐紧
落花和落叶朝我涌来
流水一样，淹没脚踝

2022.8.17


路过棋盘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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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乡江段中
棋盘洲隐入流水，大于棋盘
防汛抗洪我眼随流水路过它
横渡长江我身枕波涛路过它
​
棋盘洲底盘稳
扛山扛江，​而今又扛起
跨江大桥。​上水船下水船
南来人北往人
棋子们各行其路
​
时光也如棋子
忽远忽近，忽轻忽重
棋盘洲自己也在移动
我肉眼看不见
​
2022.8.22


月亮之上


月亮之上
不必应有尽有
一棵桂花树足够了
如你的唯一窈窕
桂花只开不谢
如我想你

月亮之上
我去做一只蝼蚁
在你叶上，枝上，根上
最终淹死
在你芳香里，或酒窝里
像人间一样

2022.9.9


外乡人


家乡是风水宝地，鱼米之乡
外乡人蜂拥而至
开山，挖煤，办厂
我从他们优越缝里
也捡了洋落
后来我也被迫流落成外乡人
慢慢懂得，成就感和孤寂
越来越成反比

那年家乡人要求关停农药厂
母亲也加入了上访队伍
我劝阻她，她声泪俱下——
外乡人真不给我们活路啊
是的，家乡土地及土地乳汁
早就大面积缩水
连乡愁都干涸了

旱情延续到今年夏秋
流经我家乡的长江几乎见底
外乡人潮水般涌来
在他们嵌入镜头的眼睛里
我的家乡是又一个马尔代夫

我很纳闷
江水断流这惊世之错
何以成骇俗之美
所以我懒得回家乡凑热闹
在我看来，所谓浪漫
都是外乡人的事

2022.9.27


家居闻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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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家养犬
自觉为小区值守
​
夜深了，会多出一些路口
感伤往事趁乱跑出来
犬吠响起
初时像泪珠挂腮
继而小镇犬吠连片
哀鸿遍野，如秋风卷起
​
遇陌人，闻异香
犬吠像露珠打湿梦境
譬如昨夜，犬吠中似有惊喜
今早开窗一看
我家的桂花开满一树
​
更多的时候
犬吠像老伴隐约鼾声
有麻醉剂和安定片功效
叫的越欢
我睡的越安逸
​
2022.10.19


承受节奏拿捏


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
也得承受节奏拿捏
所谓人生真谛
不过就是快慢之分
运气也好，姻缘也好，机遇也好
我分明感受到就在我身边
甚至就在我手中
但我抓不住，握不紧
冥冥中有神秘之力拿捏节奏
以至于我
该快时快不起来
该慢时慢不下来

外人常言及我的官场情场际遇
有的嘲讽，有的怜悯
我摸摸自己的心跳
总是保持正常节奏
如此甚好
倒是那些摁快进键的人
过程和结局都出人意料

父亲年迈多病，且惜命
想起他弥留之际
却张牙舞爪抗拒医治
似乎灵魂跑起风来
看来，在另一个世界
同样也会拿捏节奏

2022.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