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的文牒

作者: 2022年12月25日22:53 浏览:4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父是一个词根从本土
汲取了原初之音的泉源
穿破时空长成浓密枝叶
啊树之乌有之乡不材的原木
蓬勃树冠浓绿的荫庇
就遮蔽了词语的真相

当茂盛的坤德丰赡了大地
婚配的名正言顺分孽出
一个个块茎的繁衍
当你倾倒空了种籽就被充满了
心甘情愿自动退位
化为非人性之眼能见之光
不停驱逐家室内的黑暗

把囤积在谷仓里的种子
撒到田园地上被轮番
坚挺的根本取代
聪明伶俐的童谣安慰了
劳役的猥琐山丘秧田
不停给粗糙食物增添精神菜肴
空旷的贫乏无可更改的简陋
阳光保留探视每一张哀愁面孔的步履
菜黄的病态为死神装扮猎物的残渣

啊贫穷从物的形态向精神的领域挺进
铿铿锵锵充满铁血的雄健
摧毁钙铁锌的骨殖的防线
不停催逼着活力在冷酷的磐石上
打磨人居住的基础设施
要建筑时间的城防
铺路搭桥一条条国道线
像人体上的血脉穿山越岭
密布祖国母亲的肌体
来弘扬晦暗中不停下降的刻度
山在宏大的深䆳审讯下
像父一样不停妥协退让高度
来警示被反夸张的人世的欢乐

不顾沧桑的流变
青石板从不禁忌苔藓
高高的山上可演奏交响的名曲
山坡山丘被反复改造
水被强行顺从机械的伟力
很快山地变成稻田
层层梯田就改变了山貌
杂粮向白玉的米粒突变
果园开化了荒芜的榛莽
羊肝石加速向有机肥的教化低头
池塘扩大了澄澈的面庞
山谷欢欣于自己天的瞳孔
鱼的活泼没有化肥农药来办学
就放肆地充盈水的慈善
沟渠像没有血栓的脉管
在田园的画幅上纵横

秉持着言词描绘的理想图景
每一套破衣褴褛都要
在强大的手腕上献出盐水
来替国家机器加油
金子总会闪光即使顽铁
何尝不自觉地向闪光的荣耀挺进
挺直颈椎脊椎腰椎膝盖
支撑伟大的意志吧

过去的屈辱过去的呜风暴雨
过去不堪朽腐的纸张书页
过去最易冰融的过去像夜
总是容易被新生的太阳
焚烧成灰烬四散寰宇
被大风扫荡如迷雾散尽
什么一穷二白决然必须投诚
退让出人的田园

四季吹起风的号角
激荡着古老世纪穷街陋巷
群群激奋的时代浪潮
陶洗干净原本就属于父的积习
烈焰还锻冶出被暗中蛀空的腐朽
仅剩下生命的残渣
来享受死神锡宠的供品

贫穷的物质是父的亲生
困苦的生活像小女儿
偎依在父的膝旁不放开温暖的小手
围坐火塘边冬天变得话多了起来
掏心窝子地告白自己冷酷的真情
啊破衣烂衫和高龄的被衾
死乞百赖不知羞耻地索要温嗳

啊慈悲的造物许诺的田园的美
绽放了春季的绚烂
茂盛了夏叶和生机
丰硕了秋的谷物果实
并把每一个节日开放成
最真最纯最虔诚的欢庆
啊,每一个节日洋溢着欢乐
像一个个母亲敞开衣襟哺乳
把自己的儿女拥入柔怀
时光荏苒云不停在头顶
像万亿匹马力的车子掠过
父的时代大戏落下厚重的帷幕

突然天暗下来造物者
把祂锡宠的荣光恩惠
一无巨细汲取
从人的眼睛舔舐干净
把生和死应该有的
本真的容貌显露出来
再也不退让出人伦的领地

我爹中风近三年
我岳父说:你找不到合适的人
就让我去照顾
每次回家我建议我妈
别养猪养鸡了
她声嘶力竭:别管我
每次回家我建议我妈
别盘田地了
她声嘶力竭:别管我
我还建议我妈去住院看病
她声嘶力竭:别管我
我买了许多药给我妈吃
总也矫正不了她声嘶力竭的叫吼

我岳父说:说话么小点声
咋个搭嚷架
我说我妈耳聋耳背
说小了她听不清以为我在骂她
说大了她以为我在跟她赌气
我岳父说:农村里就是这样
我却想不透“这样”的内涵
居然比书页里的上帝
眼前的苍天深奥
其深度无法测量
也难以用审计学作解构
唉,最不可思量的也最可恨的
是阳光澄澈大气清新的
空明境界里苍蝇太多

苍蝇是我最厌恶的晶质翅类生物
它们在我爹无力驱赶的
头上身上手上脸上肆无忌惮
吸食并打下英语句号似的小黑点
我没有更多时间陪我爹阅读苍蝇的书写

猪厩鸡圈旁妻失业后留下的美容床
落满灰尘苍蝇密密麻麻
像一篇最肮脏的地狱文牒
我读不懂这种文字符号的意旨
我执念宣扬暴力的真理拍击泄愤
我毫无顾忌挥舞拍子
要砸这文牒个稀烂
都老不能拍碎时间
用力过猛拍子断折完后
依然一篇毫无改观的文牒多醒目
很快我去而往返购来药水喷雾机
科技带来日新月异
而自然力却不会豢养时间
也不会停下苍蝇繁殖的生生不息

我喂我爹吃饭他总流口水
这是在吃了大哥邮递来的
七十味珍珠丸后第四天的症状
他很乖张嘴快咀嚼快吞咽快
一停下来就流很粘拉得老长的口水
滴落在他坐便器上难以
摆正的两个膝头上
角度总不是很正
也滴落在胸前餐巾上
苍蝇又来了我以为它们会张开
一张像蛇一样开口角度最大的嘴
突然撕裂头部去接住口水
有一只被一滴口水打落
真解恨它挣扎蠕动在我爹膝头
我就想我爹的口水
总不至于让它变成一个人站立起来
像《终结者》中的液体金属人

我隔三插五回去
总可以接替岳父
喂我爹吃几顿饭
我帮不了我爹站起来正常行动
生中蕴藏了死的编码
非人的智慧可解
解开生辰五行编码的乐趣
仿佛天地万物的造化
只留给自己别的存在无法分享
生命无法帮扶只能自在
自我救赎自我援助
自我挣扎自我一统
自噬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
像图片中首尾相衔的蛇

我为我爹揩拭口水汤汁鼻涕眼屎
我给我爹洗头——当然是光头
头皮如撒了一层麦麸有油腻
擦了一遍又一遍又用香皀涂
我洗得可干净了
这是我爹唯一可以让我帮忙的事务之一
我让我爹坐在坐便器上
他今天没有解大便
不像以往我一回家
从地铺上拉起他
就想破口大骂就想咒他
给他换裤子擦干净大腿上
枯瘦臀部大腿根处的大便
清洗粘满大便的裤子
苍蝇就是在这种场合也要来参合
也许我更恨更暴力地在心里说
等我腾出手和时间绝不留情
端来一大盆热水给我爹洗澡
当清洗他的私处时:干枯瘪小
我开始怀疑:难道就是生命的根
上苍啊您的杰作就不可以
一直保持着美的雄健吗
洗完了头洗干净了全身
我爹几乎像一部言简意赅的杰作

我要走了就用力推搡我爹
摇他的头摇他的枯手
又笑着问他:我是哪个
他咕哝着我的名字还傻笑
却又似乎很肯定
他的肯定对他尚存的理智
也许很重要却不一定
我又回到厨房熄了灶火

我的母亲是在世的
最自傲最固执最勤奋的人
以至把自己的颈椎胸椎脊椎
腰椎全拗得弯曲身体严重变形
她从不给我爹换裤子洗粘有
屎尿的裤子衣服被褥
甚至不给他在床上睡
把地铺铺到猪厩门前
还不煮饭给他吃:
什么也不做吃球嘛
她有超常的洁癖又苦得
我只能理解明白又支持
有时我抚摸着她的背锅
她眼里没有泪水
不过我知道她会背着我哭
我从不听她唠唠叨叨念诵的经文
她还会添油加醋固执向她那辈的
老大妈老大爹等逢人哭诉
我知道我是我妈生下的最怪的人
她不接受我只因为
我不吃她最忙碌岁月为赶时间
用心用口嚼饭菜哺育我
带来的被病魔拉向死神的苦难
我却要敬佩她爱戴她
这世上已没有一个像她的妇人
没读过一天书却每时每刻
有精密的计划时时刻刻都想发号施令
无论哪一个走进她院落的人
很快就失去了自控
听从她的支配役使
即使带着丰富的情感和理智的人
也不例外受她的控制
甚至她能歌善舞呢
啊我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智者
她虽不识一个字
甚至先知先觉
能读懂别人的心肠
村里人说:你妈最苦得啦
她的勤劳已臻生命的上限
她超常执著每次我回去
她就嚷着要我赶快给她去打碑
我听的次数多了也严肃对待
还构思准备了以下碑铭:
平凡之妇人若发挥生命之活力臻极致
必超越自身之平凡

相应的不得不也为我爹构思
这样的碑铭:
懦懦之人虽得享清福而有失刚性
须眉者当自强不息方可自尊自立
自爱自惜而有建树

我不是要咒死爹妈
只想赞美和和解
我知道我会犯下生命大忌
我知道如果有上天和神明
我愿因了我的僭越接受神谴
甚至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也许我的爹妈灌输给我的
轮回果报让我遍尝了
做人的一切苦楚
唉谁知道未来会用什么戏剧
演绎方式为我准备好了情节
命运运行于何种颜色的轨道
就不是我等凡俗能领会的了

苍蝇又肆无忌惮在我爹身上
拼写另一篇邪恶的文牒
不善跟我妈告别
怕我的罪孽再加上一等
我仿佛一下子坠入时空底处
幻觉中似乎看见两个老奶奶
在微光的堂屋上编织草席
草席架不远处依稀有张草席
上面坐着一个两岁左右
穿开裆裤戴狮子帽的幼儿
似在端起一只小锑碗
碗里糖水泡着饭粒
啊苍蝇苍蝇四处都是苍蝇
在淡淡水墨的光晕里
苍蝇像无数苍蝇的字符
涌向那个孩子孩子就像一张白席子
苍蝇就在上面拼写着一篇
不知文体的文章或诗篇
我拼命挣扎冲出幻视
又回到院坝里使劲摇我爹
戴着长舌帽晒太阳的头
问他:我是哪个
他没有咕哝抬起眼膜翳蔽的
灰蓝的眼瞳左右打量着我
也不傻笑一脸狐疑
我头也不回走出院落
很轻地关上了院门
苍蝇和文牒我妈的洁癖和固执
就被院墙隔断关在院落里

我的泪腺老早就枯干了
在活跃的神经末稍枝桠
就在当天夜半我睡不着
起来写这首诗读诗时
老修改不掉流出的泪滴
稿纸和桌面的渍斑
也许就是我赎罪的祷文
我已无语读不懂生命这篇文牒
连苍蝇这种字符都读不懂
我真的是无能呀
连床上酣睡的妻儿
也觉得都像婴儿

透过窗口向家所在村庄的方向
天已大亮阳光的玫瑰映红窗帘
大团的云霞飘向西南
死像头神兽就蹲在云头
俯瞰着苍生   巨大眼胞
蓄满慈悲的泪水
强忍着冰冷的原液
却不肯像甘霖滂沱倾诉

2009.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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